“你身上的疤是……”若生意识到时,自己已经问出声来。他懊恼着,都怪自己一直盯着她的后背看。
坐在长耳豹背上的依肯月缇侧着脸,摸一把披肩遮盖住的后背,毫不在意地说:“在儿时被猛兽攻击受的伤,我已经忘记那是一头什么猛兽了,只记得味道还不错。”说罢,她在长耳豹的背上挪动侧坐晃着双腿。
“吃,吃掉了?”若生不敢问出声,在心中默默感叹,“不亏是东南国,真是凶悍。”
他们两人一豹,向着溪水的源头而去,一路上除了鸟叫虫鸣,没见到一个活人。若生并不好奇,因为他并不认为山下的溪流就是无根泉,重金难求的无根泉,怎会像一条寻常溪流一般令我们随意蹚入?
“真是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呢?再这样走下去,怕不会真的到无根泉了吧。”依肯月缇从长耳豹的背上跳下来,在近处的溪边驻足。
若生听着她的疑虑,敷衍附和着,不愿讲出自己的猜测。
突然一阵惊鸟声传来,他们二人看向不远处群起的飞鸟,纷纷提高警惕,不约而同的向周围草叶茂密的地方藏身。依肯月缇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刀,紧握刀柄缓缓露出鞘下银锋。若生手无寸铁,从地上捡起一些碎石,努力回想着白行甦曾教过他的投石技法。
躲避片刻,再无其他动静传来,依肯月缇收起佩刀,回望若生提议道:“我们去看看吧,也许只是捕食的野兽惊起了林中鸟。”
若生摇头说:“咱们回去吧,你的侍卫要担心了。”
“怕什么,是野兽就一刀斩了,晚宴上当下酒菜烤来吃,岂不是正好。”依肯月缇生拉硬拽,拖着他向前走。
若生此刻才感到这个年龄与自己相差不多的小公主,力气却比他大得多,逃也逃不掉,只好认命乖乖地跟着她。
他们小心翼翼地越过山林,来到一处崖壁,他们发现溪水从潺潺细流变成了湍急奔涌的模样,仰头看那崖壁,水流如瀑倾泻如虹,喧嚣的流水声竟盖过了他们二人的对话。
“你说什么?”若生被迎面而来的水汽迷了双眼,努力睁开一条缝隙,仔细着依肯月缇说话的双唇,试图读懂她的话语。
依肯月缇感到喉咙干涩,索性捧一把水喝下,贴近若生的耳边说:“咱们走错路了!这里应该不是我们在下面看到的地方!”
若生点点头,尴尬地后仰着身躯,想要远离她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花香气息。在星星点点的水花拍打下,他的脸颊反倒格外灼热。
依肯月缇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水袋,拔下塞子,将整个水袋按在水中,入水口不停地冒着泡泡。不一会儿,依肯月缇拎起喝饱水的水袋,挂在长耳豹的身上,转身拍拍若生的胳膊,说:“走吧,回沉香苑。”
直到两人要离开时,才意外发现,原本只到脚边的水,此刻已经淹没了脚踝,他们蹚着水,快步走向裸露的岸边。
“兴许是天晚了,开始涨水了,”若生站在石头边,望着即将漫上来的水,一边拧干衣摆,一边说:“这地方凉飕飕的,咱们快走。”
依肯月缇应和一声,专心于整理自己的披肩。坐在她身边的长耳豹正舔着爪子,忽然停下来,目光直直地望着水潭的对面,喉咙里发出低吼。
依肯月缇率先领会,警惕地转身观察四周情况。若生也反应过来,与她背对着,打量周围的环境。
“嗖!”一道墨绿的影子,出现在他们身后,刺耳的讥笑声让若生汗毛竖起不敢转身。
长耳豹猛地扑过来,影子人瞬间消失,乌拉扑了空,但它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紧贴在依肯月缇身边,不断发出示威一般的低吼。
依肯月缇安抚着乌拉,抬眼的瞬间,拔出佩刀转身刺向若生的面前,惊得他跌坐在地。
刀尖在空中停滞了,控制了刀锋的影子人逐渐显现出来,一个瘦高的没有手脚的影子睥睨着他们,他全身以暗色长袍包裹,露出一张长着四只眼睛的似面具般干瘪的脸。
他张开嘴露出满口尖利的牙,低笑声中伴随着扰乱人心的嗡鸣,随着他的缓慢逼近,若生发现,地面上竟然结出一层薄霜。
依肯月缇见佩刀已经被他控制,无法拔出,当即松开刀柄,拉着若生后退一步,长耳豹也跟着退后一步,匍匐在依肯月缇脚边不安地甩动尾巴。
依肯月缇安抚了长耳豹,不慌不忙摘下胸口项链,手掌上下交叠,再打开来时,双掌间闪耀光芒,一条短鞭出现在她掌中。
若生看看她手中的鞭子又看了看依肯月缇,心想:“这么短的鞭子能使得上吗?怕不是连人家的影子都够不着吧。”
岂料依肯月缇扬起短鞭,在半空飘扬的短鞭突然断为数截,每一截之间似有透明胶质连接,如此一来短鞭转瞬成为长鞭,用力一甩,鞭子尖端落在影子人的脚下。
那影子人发出嗤笑,似乎在嘲讽她出手不稳,没有命中自己。
“你高兴的太早了!”依肯月缇快速收回鞭子,那鞭子竟然紧紧束缚了对方的影子,让本体也被牵动。依肯月缇双脚扎稳,扥着鞭子用力一甩,影子人未能来得及反应,已经受鞭子牵引被抛上半空,随后在即将摔落地面时,黑影化作蝙蝠散开。
依肯月缇还未收手,速度极快地收回鞭子,滑过掌心后再次甩出,这一次结结实实的套住了影子人,不给他任何变幻逃脱的机会,拽着影子人上下左右一顿狂甩,将那影子人摔了个八荤八素。
待她即将甩出第五下时,影子人终于反击,拉住鞭子末端,硬生生扯断,他用手摸一把鞭子断裂处渗出的液体,放在他那看不出是眼睛还是气孔的鼻子下方嗅了嗅,终于找到了原因。
影子人开口了:“鞭子是活的,难怪能捕捉到我。”
若生第一次听到这样奇怪的声音,像是尖利的刀在生锈的铁甲上滑过一般,令人浑身不适。他趁此片刻观察着影子人,却没在他那张阴森的脸上找到一张开合说话的嘴。
依肯月缇收回被折断尖端的鞭子,有些心疼地说:“原本只想教训你一下,但你竟敢伤害我的绿尾鞭,本公主今日非扒了你的皮!”
受伤的长鞭在依肯月缇的催动下,断裂处重新长出尖端,她将长鞭在手中用力一振,鞭子坚挺立起化为一根长矛。
若生的目光被三公主手中变幻莫测的武器吸引,丝毫没有注意到影子人的变化,待他再看向对面的影子人时,惊讶发现影子人已经化作一团好似吸尽天下墨汁的雾气,悬与当空不断扩大,即将遮蔽整个山谷。
若生突然想起上山时捡来的石子,摸了摸兜儿,里面依旧沉甸甸,三公主的言行给了他鼓励,令他生出与那影子人搏一搏的想法。于是若生掏出一把石子,用两指夹住几个,脚步缓缓后退,双眼瞄准那影子人面具似的一张脸,抬起手来,“嗖”一声,掷出三个石子。
可惜距离太远,石子在半空便落了下来,倒惹得影子人发出耻笑。
依肯月缇看向若生,瞧他并未气馁,做好了再攻的准备,心中暗笑道:“这样的人,靠自己也能活下来,我还是专心对付那个怪物。”
“蠢货!”忽然,若生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正欲再次抛掷石子的他,惊诧地回头,却只看见三公主的坐骑趴在那里。
“是你在说话吗?”若生的疑惑脱口而出,见乌拉无辜的眼睛看向自己时,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摆摆头自嘲道:“它怎么会说话呢,我真是……”他看看手中的石子,幻想着这几颗普通的石头也能像依肯月缇的武器一样,变化各种形态。
就在若生思绪游走的片刻里,依肯月缇掷出了手中的长矛,若生反应过来,目光随着她手中飞出的武器,落向了影子人的脚下。
“这,长矛怎么向下去了,不会手滑了吧。”若生不敢发出质疑的声音,但那根闪耀绿色光芒的长矛,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扎向地面。
影子人雾一般的身体,竟然在长矛刺中脚下影子的一瞬,产生了动摇。若生明白过来,影子也是他本体的一部分。
此时依肯月缇已经开始下一步行动,只见她向影子人飞奔而去,眼看即将来到他近前,影子人的身体立马具象为一个黑洞,从中飞出数十只蝙蝠,抱团似的扑向依肯月缇。
若生一瞧,来了精神,心想一团迷雾摸不着,这些蝙蝠还打不到吗?于是大喝一声:“三公主放心,这些蝙蝠交给我了!”若生一只手探入兜里补充“弹药”,另一只手快速飞掷,如此左右开弓,倒也赶走了一些蝙蝠,为依肯月缇省去一些麻烦。
环绕周身的蝙蝠一个个被击落化烟消散,依肯月缇还是有些欣喜,当那些蝙蝠越来越多,并纠结成团扑向身后的若生时,她还是放心不下,立刻褪下腕上两支手镯向身后一撇,以灵力驱动使镯子转动起来,不断转动变大的镯子来到若生的四周,最终变为两个半人高的金色圆环,同心相交旋转似金色的球,围绕若生转动之时为他驱散黑雾蝙蝠。
依肯月缇稍稍放下心来,顾不上自己周身蝙蝠的撕咬,来到影子人脚下三步并两步,以插入地面的长矛为“跳板”一跃而起,升空至影子人面中高度,双手高扬举过脑后,脚下的长矛立即化作光点在她的手中汇聚成两柄弯刀。
武器藏于身后,影子人不知防御,趁此时机,两柄弯刀出现,向影子人劈头盖脸落下,不巧影子人躲过,弯刀只将他脸上面具斩破一个缺角,倒是那缺角从额上向下形成了长长的裂痕。
若生不知状况,只见与自己统一战线的长耳豹,突然冲破蝙蝠的包围,飞奔出去,及时接住了从半空落下的依肯月缇。若生还在高兴她毫发无伤,下一刻,一人一豹,向自己冲来,依肯月缇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拽到乌拉的背上,飞快的向山下而去,远离溪谷。
“不打了?”若生询问。
“我们不是对手,只能拖他一阵子,还是快跑吧。”依肯月缇不是第一次面对劲敌,但她明白,若再与影子人纠缠,身后这个小子,可能会没命。
依肯月缇要若生堤防那影子人追上来,不出所料在若生刚刚转头去看时,黑压压一片团雾已经跟上来,虽不及遮天蔽日那般庞大,却似狂风一般迅速。
“他来了!”若生有些着急,“呼啦,你还能再快点吗?”
“是乌拉!”依肯月缇沉住气,拍拍身下的长耳豹,做下决定说:“让乌拉带你先回沉香苑,我留下!”
正说话间,一阵风迎面而来,乌拉突然停住了脚步,两人险些摔了下来。稳住了乌拉,依肯月缇察觉到那阵风的异样,向后看去。
追赶而来的团雾已经停下,影子人也露出那张被依肯月缇留下攻击痕迹的脸。他们望着那影子人在半空中挣扎,逐渐显露出包藏在一片虚无雾气中的真身——一双残缺的飞翅和一副丑陋的身躯。
控制住影子人的神秘人也出现了,他挡在两人的面前,单手扼住影子人,强大的力量,让影子人无法动弹。就在神秘人健硕而庞大的身躯出现的那一刻,依肯月缇便明了输赢已定。
影子人不甘地叫嚣着,不停拍打残翅好似一只撞上了蛛网的飞蛾。
晁风看着自己解除隐身的手,感叹白行甦赋予的隐身之术原来只需驱动灵力,就能立即解除,想到此处不由得再一次为白行甦的行踪而担忧。
若生惊呆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的身躯,来不及想,拉着依肯月缇就往后退,嘴里小声说:“愣着干嘛,快走啊。”依肯月缇撒开他的手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惹得若生满脸不悦,只好离他们远点,躲在树的后面。
晁风不是没有听到身后对自己的议论,但他当下全部精力,都放在手里这个家伙身上,他用灵识去试探影子人,却在影子人的体内听到锁链碰撞的声音。
“没用的,你什么都看不到!”影子人终于说话了,他知道晁风无法对他下手,索性放弃挣扎,以言语蛊惑,“好手段好力气!不如你随我去见那位大人,只要我美言几句就可为你挣得更好的出路。”
晁风冷冷地看着他,手下的力气多了几分:“哪位大人?说来听听。”
影子人发出凄凌的笑声,还未回答,就被一柄飞来的弯刀将他的假面斩为两半,影子人顿时殒身,只剩两瓣假面哐当落地。
晁风捡起地上的弯刀,转过身来,不解的目光注视着弯刀的主人。
“我知道你在这里,才会跟着徽元会的人来青城山。”依肯月缇此话一出,若生更加迷惑,他站起身来走向依肯月缇,还未开口询问,身体摇摇晃晃摔倒在地。若生昏迷之际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似乎在对他耳语:“睡吧”,随即若生失去意识。
晁风倒十分冷静,走向倒地的若生,将他抱起放在乌拉的背上。
依肯月缇看着他,冷笑说:“真想让二公主也见见你如今这副模样,她便再也不会为你当初的悔婚而懊恼。”
在他们说话的片刻间,地上残破的面具微微颤动,待晁风发觉时,碎片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