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年已走了许久,他走的不慢,可每一步都很稳。
一个人若是走的快,体力消耗的就快,就算一开始是稳定的,一段时间后步伐就会凌乱、虚浮。
可刘年走的飞快,也走了很久,他的步伐仍然像是精于楷书的大师,每一次落笔都工工整整。
显然这样逼近人体极限的奔袭他已做过许多次。
就像剥皮、伐木和烧炭一样。
他已离开榆阳三日,而今正在青云宗山脚,路边有一座茶肆,里面聚集了大批要上青云宗的江湖客。
他们都打算在这歇脚,然后一口气爬到青云宗门前。
刘年也是这样的打算。
今日便是青云宗开启入门考核的日子,刘年来此,自是为了寻仙问道,白日飞升。
来青云宗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刘年道:“店家,烦请上一壶茶水。”
“得嘞!”
茶水很快上来,刘年摸出提早准备好的干粮,就着温热的茶水吃起来。
除了店家以示欢迎外,其他人打量了下刘年,便很快不再关注。
刘年穿着一身洗的褪色的粗制麻衣,上面有好多同样褪色的补丁,头发干净,却乱糟糟的,后腰系着一把有明显磨损痕迹的柴刀,虽然一张小脸俏生生的,可这太普通了。
尚在茶肆里的人,哪个不是锦衣华服,腰佩美玉,手持宝剑?
往常这里有很多过路客,然而今天这里聚集的都是要上青云宗的人。
他们要么出身武学世家,要么自身就是江湖名宿。刘年混迹其中,无异于凤凰群里的一只野鸡。
而且没有人会带着食物、酒水出门,因为带着这些东西出门的都是些去往他乡谋生的穷苦人。
他们不屑这样做。
他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出门只会带着大把的钞票,足够多的金银玉石,然后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也只有这样才能彰显他们的身份和面子。
所以他们很快就忽略了刘年。
只是他们的桌子上,摆放的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食物。
比如因为腌制太久而发苦的豆干,受潮的花生,还有粗茶抑或劣酒。
酒菜不能堵住他们的嘴,更何况是这样粗劣的酒菜。
他们多数都是用筷子戳来戳去,却并不吃。他们高谈阔论,有着宴请四方的气派。
一人道:“张大哥,你还记得咱们当年在太行山脚和黑风寨的事么?”
张大哥道:“怎么不记得?我记得那黑风寨大当家仗着实力高强,吆喝来二十余口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实乃毒瘤!”
那人继续道:“那一晚你我路上相逢,结伴去黑风寨,两个人,两把刀,把黑风寨杀得片甲不留!”
张大哥道:“我还记得杀完人后,咱们就在寨中拿起酒来和着人头痛饮,又约定好相逢的日子,却不曾想今日才再见!”
又一人惊呼:“原来是两位前辈!我正是从太行山脚出来的,想不到今日竟能遇见两位恩人!”
张大哥道:“好俊俏的小哥!我也想不到青云宗竟把我们这些不同时期的好汉聚在一起,我已能想象到咱们修行有成,一同纵横天下的日子了!”
三人哈哈大笑,那小哥得见两位恩人,眼眶更是激动的发红。
“嘁!”
三人同时转头,怒目而视,似乎那人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就要拔刀杀人。
可被他们怒目相视的汉子只夹起一颗花生,不断咀嚼着,嘎吱嘎吱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一颗花生也粉身碎骨,随着喉结的滚动进入胃中。
张大哥收起愤怒,起身抱拳道:“不知阁下是何人?”
“我?”汉子道,“一个失败者罢了。”
张大哥不敢作声。
失败者?
一个失败者,怎么会这么高傲,这么沉稳,让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阁下这般气度,若不是一方豪侠,张某实在是不信的。”
“我确实曾名震一方。”汉子道,“可在青云宗的入宗考核面前,我的勇气,我的豪气全都消失了,到了今日,这件事已成了心魔!”
三人悚然一惊,茶肆里也安静了,有胆参加青云宗考核的都是江湖好手,他们想象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考核,竟然会导致汉子这样的人滋生心魔。
刘年饮尽茶水,又倒一杯,哗啦的响声迅速减小,气泡和碎茶叶在杯中翻腾。
“是妖!”
“妖?”
“没错!”汉子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沉声道,“那一次的入宗考核,是一只牛妖!”
“耕地的牛就算成了精,又有什么好怕的?”
汉子嗤笑一声,道:“可我看见至少十几个你这种人,挥动刀剑破不开牛皮,驱使步伐躲不开牛角,狼狈的逃着,哭喊着放弃。可很多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生生戳烂肺腑,踩碎了脑袋!”
那人干笑一声,握杯的手僵住了,好久之后他在桌上洒下几颗碎银,仓皇逃出茶肆,背离青云宗而去了。
汉子哈哈一笑,狂饮一口酒,疯魔道:“心魔,这就是心魔!”
茶客们被惊到了,张大哥三人一想到刚刚的豪言壮语,只觉得面皮发烫。
茶肆里就这样保持着安静,汉子生出心魔,如今他的心魔已在茶肆中传播。
不少人互相对视,只恨没有随那人一同离开这间茶肆,他们盯着茶肆里的每一个人,已打定主意若是有人离开,他们便紧随其后。
他们无不是练武世家,又或是江湖名宿,无不是名头响亮的豪侠。
所有人都会记得最先成功的人,也都会记得最先放弃的人。
所以他们一定要先在和大家一起唾弃最先放弃的人,之后才能心安理得的跟随。
但最先离开的人一定是最没面子的。
这些大侠可以豪掷千金于地上,却绝不愿意让自己的面子落在地上。
刘年饮尽茶水,从怀中拿出钱袋,细细分出几枚铜板放于桌上。
他起身,同时一帮豪侠目光热切,打定主意只要刘年离开,便紧紧跟随。
刘年很快也离开了茶肆,在走到门口的那一刻,便有几人迫不及待的洒下银子跟随。
银子落在桌上噼里啪啦的响,和扔下它们的旧主一样急躁。
可他们的脚步很快顿住了,只因刘年是向着青云宗而去。
刘年拾级而上,速度很快,可步伐依旧如楷书工整。
几名起步的江湖豪侠顿时脚步重如千斤。
他们憋得满头大汗,最终竟艰难甩着步子,向青云宗而去。
茶肆再次回归安静,一众豪侠又在沉默中比拼耐心。
店家从后堂出来,惊异于茶肆中的安静,可他没说什么,喜笑颜开的收着桌上的银子。
很快他来到一张桌子前,看见上面孤零零的铜板,不满的嘟囔起来。
“穷鬼,估计又是个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