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秦三乐找到总管太监告了假,总管太监知道是皇帝授意出宫,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秦三乐立即去了户部,却没有按照明远帝的旨意去找堂官,正副尚书侍郎都是二品的高官,个个都是饱学进士,紫袍加身,贵盛无比,根本看不上从五品的首领太监,事实上,哪怕是一般落魄的文人,从骨子里也看不起后宫的内侍们,别说是首领太监,从三品的总管太监也一样,见了尚书老爷若是不恭敬,脾气不好的立马就能让下人拿鞭子抽你,你就算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委屈也得自个咽了,不然皇帝听到了,最多也就是置之一笑,却不会觉得自家丢了面子。
说白了,太监就是没人愿意多看一眼的狗子而已,秦三乐不是笨人,不但不笨,还非常聪明,平日里刻意结交的都是各部各司的下层官员,甚至吏员,这些人官位不高,权利却很大,公务上的那些弯弯绕别说堂官们搞不清爽,就是各司的郎中也未必门清,只有这些干了十年数十年的主事、舍人、书记、书令史们心中自有明账。公事上稍微活络一点的,想结善缘恶缘随心所欲,小日子滋润无比。
秦三乐之所以能成为首领太监,靠的就是消息灵通,能充当明远帝的耳目,京城各阁部都经营了一些关系,户部这边,最可靠的就是度支司的书令史刘凡。
他在刘凡门口探了探头,刘凡恰好看见他,心领神会地走了出来。
秦三乐满面笑容,躬身行礼道:“三乐给刘二哥请安。”
刘凡一把拍在他肩上,笑道:“秦大官,你五品,我八品,千万别屈了你的才。”
“刘二哥就别笑话我了,我秦三乐的这把草料不值钱,您可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甭管几品,都是我拍马也赶不上的,今儿来是得了个好东西,想请刘二哥掌掌眼。”
刘凡平日里酷爱古董珍玩,一听这话,不禁心里头痒痒的,让秦三乐赶紧把宝贝拿出来,想要一睹为快。
秦三乐却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东西还在我的一个朋友那,等我去取,这么着,您要是不忙,中午我请您在运升楼小酌两杯,那地儿安静,您老慢慢看。”
刘凡沉吟了一下,答应了,秦三乐便先行离去。
午时不到,刘凡跟司官告了个假,提前下值,径自来到了运升楼,他是常客,跑堂的笑眯着眼将他引到了二楼的雅间。
秦三乐早已恭候多时,使了个眼色,各色冷热碟子便流水般端了上来,中间放了一个铜火锅,下面燃着通红的炭火,锅中咕嘟咕嘟冒泡。
刘凡抽了抽鼻子,深吸一口气,赞道:“鲜美非常,这是海魨?”
秦三乐笑道:“刘二哥是老饕,这味您一闻便知,赶紧尝尝,再煮上片刻,肉就没这么鲜嫩了。”
刘凡夹了一片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让美味在口中散发开来。
二人喝了三巡酒,微微有了些醉意,秦三乐看差不多了,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刘凡不禁眼前一亮。
表面看起来不过是一块黑黢黢的石头,但造型奇特,状若山峰。
“这是……墨石?”刘凡把玩片刻后尝试问道。
“刘三哥好眼力,正是深海墨石。”
“墨石被称为海之晶,置于不同场所各有其用,修行之人可补灵气,十年不损;文学之士可孕育文思,据说放于某些灵质墨盒之侧活能温润出文字小人,寻常百姓也可以益身健体、招财纳福。这么大一块,价格定然不菲。”
“墨石取之不易,往往是有价无市,如此珍奇之物三乐不敢藏私,请刘三哥带回去镇纸。”
刘凡眼中放光,却推辞道:“大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岂能受此重礼?”
秦三乐面带微笑,将墨石重新包好,推到刘凡面前道:“平日里多承三哥照顾,些许薄礼不值得什么,这是外官所赠,像是三哥这样的珍宝品鉴大家,眼光独到,宝许识家,两全其美。”
刘凡倒也不推脱,将包裹放于一旁,道:“我与大官向来以诚相待,大官今日来,当是有事与我商量,只是咱们得说好,只要力所能及,大官的事,兄弟义不容辞。若是力有不逮,也请大家见谅。”
秦三乐挑了挑大拇指,笑道:“三哥豪爽,确实有事请三哥帮忙,也定是三哥能办的,而且要说这事,与三哥不无好处。我先请教一句,这几个月京城面粉价格飞涨,您可知晓?”
刘凡疑惑道:“常见大宗货物的价格是定期有归档的,京城一月一报,各路州三月一报,刘某身在职司,自然要过目的,近三个月,京城面粉价格涨了近八成,大米也涨了五成左右,可大官为何对此有兴趣?莫非……?”
刘凡突然沉默下来,伸出一只手指往上指了一指。
秦三乐神秘地点点头,再问道:“不知涨价原因若何?”
刘凡不以为然道:“货品价格随行就市,涨涨跌跌,不稀奇。”
“可只是寻常百姓生活必须之物,如此飞涨,岂不是与民争食吗?要说是市价不稳,过去可曾有过?”
刘凡默然片刻,摇头道:“谷贵伤民,谷贱伤农,稻米小麦关系国计民生,朝廷的常平仓正是为此而设,贱时大宗购入抬升价格,贵时大宗卖出平抑物价,故而除了大灾之年,过去二三十年粮价都是在三成以内波动。”
秦三乐继续追问:“那么除了大灾之年,常平仓动用得多吗?”
刘凡摇头道:“极少。”
“我再请问,常平仓是否动用有无标准?”
“自然是有的。”
“请教三哥。”
刘凡微微低下头,半天才道:“一月之内粮价均价上涨一倍,或是下跌五成。”
秦三乐思索片刻道:“懂了,下跌五成,要回到原价,需倍增方可。故而眼下局面不需要动用常平仓,可如今外运到京城的米面价格若是没涨,那米商面商定是赚得盆满钵满。”
刘凡眼中颇有惊异之色,平日里只知道秦三乐为人圆滑,手面大方,没想到于财计之道也是十分明白,便点头赞同。
秦三乐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京城米面价格是谁说了算?”
刘凡猛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