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轻吹散,蒹葭池的池面一阵潋滟。
仿佛夏日里碧河的波动,短暂即离。
秋茗一惊,刚想上前护着许栀梨,不料却被玉客一挡。
秋茗气的打不着一出来,祈灵拔出剑直指玉客。
“祈灵,你们退下。”
没有责怪她剑锋所指舒临王府的侍卫,只是要她退下。
到底还是护着的。
“是。”
许栀梨站定穩了穩身子,后退一步:“舒临殿下。”
许栀梨抬眼看他,隐约能感觉到黑蜀葵的气息,让人沉迷,又觉得危险。
许栀梨发现自己堪堪到他胸前,仰着头真的快要把脖子仰断了。
放弃了,还是让自己舒服更要紧。
许栀梨不再看他,忽的想起方才宴中的玉佩,便顺势垂眼下看。
果然。
这块有个小缺口的玉佩是她的,怎么会在谢曦玄身上?
许栀梨深吸一口气:“臣女的玉佩为何会在殿下身上?”
谢曦玄挑眉,唇角微扬:“你猜?”
许栀梨淡声道:“殿下抢走了账本也就算了,怎么一块破玉佩殿下也值得殿下偷吗?素问舒临王府财贯一向是堆金积玉的,却没承想如此寒碜。”
谢曦玄一噎,这丫头讽刺人不是一般的难听。
“你怎么知道是我?”
当时谢曦玄已经做好准备潜入密室,不料有着光亮,他当时怔了一瞬,又回首看了看晕倒在桌案前的道长。
此密室只有无息道长和魏忍才得知,不可能是魏忍那边的人,所以这个人前来的目是和他的目标一致的。
进密室前他想过很多人,唯独没想到是许栀梨。
这么琢磨着,就听见少女平静的声音:“玉佩在我去佛莲寺的时候还在我身边,可我回府的时候,玉佩已经不在了,中间接触过什么人,谁会有那个闲心去偷,确实很值得去细想。”
“在佛莲寺接触的生人的确不少,但寺庙之人不会敢偷窃,这枚玉佩成色虽好,可偏偏缺了一角,换作是我我不会冒着危险去偷这枚不值钱的玉佩。不过,这让我想起了那晚舒临殿下蒙面前来拿取账本,或许,有这等心思的,也只有殿下了。”
谢曦玄怎么可能为了银子去偷,无非是觉得好奇罢了。
许栀梨心想。
谢曦玄轻笑:“聪明,不错,蒙面人是我,不过,比起账本,我更好奇..”他忽的一近:“你是怎么发现道长的书房会有一个密室的?”
“巧合罢了。”
谢曦玄笑容渐渐散去,带有威胁的意味道:“不管你要对付谁,手别伸太长,舒临王府要对付的人,你护不住。”
护不住?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曦玄这厮以为她是为了帮绚王藏好此事,所以才拿去账本?
可笑。
许栀梨怒极反笑:“我护的人,从头到尾只有许家罢了。”
谢曦玄唇角勾起:“哦?此话何解?”
“殿下既知魏府有问题,那殿下应该知道,温煜玑作为他的主子是完全不知情的,如果我存心帮助温煜玑化解危机,那么我应该先想尽一切办法传递消息,让温煜玑不再和魏府有所来往,再让人拿取账本交给昭和帝,既能撇清自己,又能在昭和帝面前表示忠心,怎么想都是一个很好的买卖。可惜,我从未想过要帮他。”
“相反,我的目标,和舒临王府一致。”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谢曦玄耳边回荡,谢曦玄一怔,少女的神情充满不甘和怨忿,让人很真实的感受到她的不喜。
像是很憎恶绚王。
可她是温煜玑的未婚妻,这种憎恶的感情从何而生?
谢曦玄懒洋洋道:“许家丫头,我知道你聪明,但,手别伸得太长。”
许栀梨微微笑起,语气意味不明:“我的手还未打算伸到舒临王府,除非舒临王府变成了我路上拦路虎,那就怪不得我了。”
许栀梨不想继续纠缠下去,此人年纪轻轻便权势滔天,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昭和帝在他身上都要吃瘪,此人不宜深交。
可今日看,昭和帝并未发落魏家,反而还出现在今天的宴席上。
瞬静一刻,许栀梨开口:“殿下没把账本交给昭和帝吗?”
“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账本,这么快交出去,不好好利用可怎么行?”
许栀梨颔首:“那就祝殿下遂心如愿。”
谢曦玄嗤道:“许栀梨,你利用本王去帮你达成目的,安知你是祝愿我成功,还是祝愿你自己?”
许栀梨淡笑:“殿下说笑,许家与舒临王府想来井水不犯河水,况且那晚书房的迷药,也为殿下做了嫁衣,殿下根本不用多费人手,臣女觉得,殿下可没吃亏。”
谢曦玄笑容凝固,那晚他已经准备好人手随时进去解决掉一个道长,没想到派人进去的时候就已经被雨霖铃的迷药晕倒好几个,最后还是谢曦玄独自一人屏气进去。
真是帮倒忙。
谢曦玄刚想嘲讽,就听见许栀梨的贴身婢女慌慌忙忙地跑过来。
“小姐,不好了。皇后娘娘正派人找您呢?”
许栀梨蹙眉:“娘娘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秋茗气愤道:“奴婢刚才听那些太监说了,三小姐不知说了什么,让皇后娘娘觉得小姐为了绚王殿下,如今逃离宴席去了绚王府呢!”
谢曦玄靠着树抱胸,一双凤眼含有笑意,日光洒在少年身上,让人晃了晃眼。
“喂,许家丫头,可要本王帮你一次?”
许栀梨抬眼看他,这人极其嚣张,桀骜不驯,未免过多牵扯,眼下还是拒绝比较好。
谢曦玄像是看出少女心中的腹诽,率先走到前面自顾自道:“无妨,本王也很想看看热闹。”
许栀梨:“……”
就这样,谢曦玄和许栀梨一前一后这样回到宴席。
…
一炷香前,许栀梨的离开宴席后,皇后便以玄颐大将军嫡女之理由想见一见许栀梨,可那时候许栀梨已经出去了。
许韵昑顺水推舟,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娘娘,二姐姐似是方才离开了,可要臣女命人把姐姐叫回来?”
“不必了,等着就是,本宫不急”
许韵昑含笑:“娘娘,二姐姐向来是个懂规矩的,要是让姐姐知道自己让娘娘等了那么久,也会心有不安,不如..让臣女派人去绚王府一看?”
昭和皇后柔和的目光听到绚王二字瞬便尖锐:“关绚王何事?”
”这女的怎么这么长舌!”许玠气愤说道。
宋箐小声喝道:“玠儿,这是在宫中,不得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昑丫头怎么突然提到这事?”许晠目光深沉,语气意味不明道。
与此同时,许韵昑忽的跪下来,梨花带雨地道:“娘娘恕罪,是..是臣女见今日姐姐特意打扮,在府中又提到了绚王,臣女便以为,姐姐像上几次般,偷溜进绚王府,求娘娘恕罪,不关姐姐的事,要是我早些能劝导姐姐,也不至于….”
宋箐立即眼神示意,命人去找春檀秋茗二人,而后沉声道:“韵昑,你姐姐喝了些酒,出去吹了吹风,怎么被你说成了是偷混府中的贼人般,况且”她的目光变得深邃:“今日在府中,阿枝一直跟在我身边,你何曾与她在一起过,又何曾听过?简直一派胡言!”
许韵昑泪如雨下:“不是的,伯母,我…”
舒茵早就忍无可忍,不禁拍案而起,打断许韵昑:“够了!许家可真是养了个白眼狼,有你这么污蔑自己嫡姐的吗?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梨儿是为了绚王才离开宴席的!”
“三妹妹哭的如此撕心裂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发丧。”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随着光影而来,身边的少年身型挺拔修长,黑色的眸子格外深邃,二人一处,仿佛溪河流处被日影照射,清尘闪灵。
许韵昑回首看去,眼瞳微微一缩,许栀梨甚至还能看见她泪汪汪的神情。
绿衣少女带着蛊惑的语气,说话轻轻的,又夹有几丝虚伪的温和,她面对着白衣少女微微笑道:“三妹妹,这是在找姐姐?”
许韵昑下意识啊了一声,这声带有恐惧,夹杂着一丝不安。声音虽然不大,可在她周围的人都能清晰听见。
包括皇后。
许栀梨行了一礼:“皇后娘娘,听臣女的侍女说娘娘在找臣女,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臣女?”
皇后紧绷的神情此刻得到了舒缓,目光柔和了不少:“无事,只是见你离开席中之久,怕你出了什么意外罢了。”
许栀梨微微一笑:“臣女方才喝的有些多了,便出去吹吹风,可没想到竟忘记了原路,恰好遇见舒临王殿下,殿下心善,带了臣女回了席中。”
此话说完,许栀梨不禁腹诽,心善?这词跟谢曦玄一辈子打不着一处来。
而此刻,众人目光不由落在许韵昑身上,各小姐们都掩着嘴轻声嗤笑。
“不是说这许二小姐屁颠屁颠跟着绚王走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此处?”
“什么呀!依我看,许二小姐今天的衣着打扮可比三小姐好多了!到底是嫡女,出尘的气质可不是养女能有的。”
“还有还有!今天她穿的这样素,得亏娘娘心善,没有治罪,我要是这样穿着去赴宴,我娘非得打死我不可。”
众人的话语像是无意中的,也像是故意说给许韵昑听,许韵昑面部逐渐扭曲,像是鬼节里的魑魅面具,让人觉得恐惧,偏生她今日穿的如此之素,脸上脂粉厚重,才显得更为面目狰狞。
她狠狠瞪了许栀梨一眼,许栀梨挑了挑眉,向着许韵昑微微一笑。
像是在挑衅一般。
许韵昑拳头紧握,随后轻笑了出来:“姐姐今日打扮的这样好看,妹妹以为姐姐是特意去见绚王殿下呢,这不,原是妹妹多心了。”
这句话一出,在座的各位都面显尴尬之色。
谁都知道许家二小姐许栀梨对绚王的感情已经达到痴狂的程度。
前几次闹出的风雨都是因为许栀梨偷偷溜进绚王府写诗绣衣送点心。
许栀梨突然斥道:“三妹,不可胡说!平常在府中闹着也就罢了,如今皇后娘娘在此,你把皇上皇后娘娘当做什么了?今日乃回朝宴,咱们穿着好看,都是为了博皇上和娘娘一笑罢了,怎的到了妹妹这里,就是为了绚王呢?”
许韵昑脸色一青,谢曦玄轻笑一声,随后慢悠悠地:“三小姐今日所穿的衣裳,可是大大不敬啊!”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谢曦玄身上,平常这位舒临王殿下鲜少理会这些事情,却没想到今日会为许栀梨说上一句。
舒茵看见一向少为别人出头的舒临王都发话了,便立刻说道:“对啊对啊!三小姐,你这衣服素的也太不成样子了吧,这衣服上绣的纹样不多,又没有其他颜色,白的像丧服一样,今日好歹是你叔父的回朝宴啊!”
舒陈氏把舒茵拉到身后,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舒茵便不敢再说话了。
昭和非常重视吉兆与凶兆一说,百姓认为,一个国家的气运,是关乎着八卦风水的。
如今许韵昑在这大喜日子穿着白衣,毫无绣纹,对于皇后这样的一国之母来说,无疑是冲撞的。
许韵昑慌忙跪下:“娘娘恕罪!臣女..臣女是因为想到,战事结束,如果此时大兴朝宴,那死去的将士们又当如何?所以..所以臣女才穿了白衣。”
许栀梨莞尔一笑:“妹妹怜惜将士之心实属难得,可下令设宴的是皇上,城楼处放三日烟火,为的就是与民同庆,这烟火也是为了祭奠为国牺牲的将士们,我想,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更愿意看到的是普天同庆,而不是一身白衣,脸上的脂粉还丝毫不减。”
最后一句落下,许韵昑只觉得自己的脸烫的发红,伴随而来的是周围的嘲笑。
一直沉默的昭和皇后淡淡开口:“许三小姐既然如此关怀将士们,那就由你为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抄写佛经,抄足七七四十九遍,以求将士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