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玥一脸委屈的领着食篮走向小厨房，书香苑的下人们见她这幅表情，都冲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毕竟是在一个院子里当差的，彼此间的情况多多少少也了解一点。
他们平日里不怎么接触冷清霜，可一旦这位二小姐心情不好，他们都得触霉头。
更何况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呢？
待宗玥走远，一个洒扫丫鬟不满道：“二小姐脾性也忒差了，天天动辄打骂。”
另一年幼的丫鬟应和着：“可不是嘛！我们书香苑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挨过打，我还是第一次见脾气这般暴躁的官家小姐！”
她们这头的谈话被耳尖的小厮听见了，连连点头：“话说冷家人对待下人俱是宽厚，偏我们苑里的姑娘火气旺。我表哥在大小姐院子里当差，别说苛扣工钱了，每月光赏的银子都有一吊钱呢！”
这头动静太大，院子里的下人纷纷聚拢过来，众人听了倒吸一口冷气。
“那可是一吊钱啊！”“大小姐真是豪气！”“若能在大小姐院里当差就好了。”
此时，也有异声响起：“都是冷家的女儿，怎么二小姐与大小姐的性子截然不同呢？”
一人心直口快道：“大小姐可是先夫人生的嫡出小姐，二小姐不过是姨娘生的罢了。这说到底，姨娘同我们有何分别？不过也是下人罢了。下人生的女儿，就算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改不了本性呐！”
这一番话引得众人纷纷点头。
“就是呐！老爷对大小姐百般宠爱，再看看对她的态度呢？不冷不热。可见在老爷心里，她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一年长的嬷嬷道，语气里十足的不屑。
“哎，你们说，若是我们一同向老爷汇报二小姐近月之举，老爷定当会严惩不贷！”有人提议。
“欸？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有人赞成。
也有人反对道：“毕竟二小姐是主子，老爷再怎么看不惯她，也定会护短吧！”
一派人众说纷纭，也顾不上手中的活儿，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这一切都被纷纷看在眼里。
另一头，宗玥到小厨房时刚好撞见冷清露与几个丫鬟在向厨子询问枣泥糕的制作方法。
宗玥冲冷清露行礼：“宗玥见过大小姐。”
冷清露笑着点了点头。
“大小姐怎么突然跑到书香苑来专门找厨子学做糕点呢？”宗玥疑惑不解。
毕竟东院的厨子都是最好的，冷清露没必要因此事特意来西院一趟。
冷清露笑靥如花：“先前在书香苑尝了厨子做的枣泥糕，这些天来一直念念不忘，这才特来书香苑。”
宗玥恍然，又想起正事，便行礼道：“奴婢还有其他事，就不叨扰大小姐了。”
冷清露平静的点了点头，波澜不惊，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宗玥进入后厨，找到厨子说明缘由，那厨子看起来十分激动，但最后看起看还是妥协了。
冷清露时不时打量着庖屋，屋子虽然宽阔，但看着食材甚少。
待宗玥与厨子交代完后，转身便看到冷清露主仆几人其乐融融的一幕。
宗玥有些恍惚迷离，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冷清霜亦是这般对她的，只是如今……
想到此处，一股心酸涌上心头，说不清是悲苦，还是感叹。
好像心中最后一抹感情，也被磨灭。
她转身想走，被落樱叫住：“宗玥，你要不要一起啊？”
落樱近日总在书香苑晃悠，与宗玥格外亲近。只见宗玥一怔，随即道：“不了，我还有其他事儿要做。”言毕，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依稀能瞧见她眸中的泛起泪花。
玉兰几人正在与厨子唠嗑，独冷清露冷眼看着这一幕，面上不显，心底情感复杂。
此刻的宗玥，就好似当初的自己。
真心得不到回报，
比凌迟更痛。
表面的伤痕可以结痂，痊愈。
可心理的伤痕永远是一刀疤。
她也曾付诸这血淋淋的教训。
被亲如生母的姨娘算计，被自己的枕边人亲手处死，被自己的妹妹背叛……
一桩桩一件件，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她以真心换真心，可他们呢？
冷清露嘴角微勾，心中似有落寞似有不甘，眼底的星光暗了暗。
猝然抬眸，眼里如熊熊烈火燃烧，眸子更加清明，眼神更加坚定。
她回想起先前的谋划，究竟是单纯的不甘，还是发自内心的报复？
无论是何，她冷清露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既然苍天不肯主持公道，
那便让她来当这个刽子手。
阎王不收世间渣滓，
那她就替天行道。
既定的事实无法更改，
未知的一切由她主掌。
……
春日之午后，暖阳催人乏。
小院碎盏声，又有何人愁？
“滚开！全都给本小姐滚开！滚啊！”屋内冷清霜又开始发脾气。屋内的茶盏碎了一地，整个屋子乱糟糟的，满地狼藉。
书香苑所有的下人都跪在她面前，没人敢上前劝阻。
今日与他日不同，冷清霜是被冷老夫人罚了禁足。
原因无他，不用动脑子也晓得，绝对是秋玉溪将冷清霜烫伤她的事说了出去。
冷清霜面上满是愠怒，喘着粗气，抱着手中的花瓶就要往下摔。
此时，宗玥拉住她的衣襟，劝阻道：“小姐三思啊！这尊花瓶是咱们院子里的最后一个了。咱们院子银子早已不充足，再摔下去，可就没有器物装点门面了！”
这不提还好，一提起银两，简直就是在冷清霜的伤口上撒盐。
冷清霜猛得一摔花瓶，朝着宗玥踢去：“贱婢！何时轮到你来管本小姐了！滚开！本小姐想摔就摔想扔就扔！”
碎片四处飞溅，哗啦啦的听的人直发毛。
这一脚恰好踢到宗玥心口。
这一下力道极重，宗玥只觉得胸口闷得紧，再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嚷了起来：“二小姐！如今书香苑如此衰败，您还每月苛扣我们银子，百般苛待打骂我们，心肠也太恶毒了！难怪老爷偏宠大小姐！”
这话无疑是在往冷清霜的心口上扎刀子。
她因着庶女的身份处处小心谨慎，像一只卑微的蝼蚁，只能躲在暗处，见不得光。
她从小最羡慕嫉妒冷清露，正是因为她是光鲜亮丽的嫡女。
她可以饱受冷桓宠爱，得到冷家人的颇偏，永远那么明媚。
与她相比，自己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所以她最恨别人拿她与冷清露比。
冷清霜像发了狂一般朝着宗玥扑去，左右开弓，状若癫狂。
下人们皆是骇了一跳，七手八脚地抓住冷清霜。但冷清霜此时已经失去理智，即使被众人牢牢抓住，也再不停的动弹。
“呵，满京城谁家的小姐像你一般蛮横无理？冷家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家门不幸。”宗玥愤愤道。
若换做平日，宗玥定当会闭上嘴安安静静地跪在一旁。可今日不知是抽了什么风，一直用言语刺激着冷清霜的神经。
冷清霜挣扎着想扑过来，眼见着她快要挣脱，宗玉快步自门外走来，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冷清霜瞬间安静下来，屋内也霎时鸦雀无声。
“够了！”宗玉厉声道，“宗玥说的确实不差，谁家的小姐会像你一样疯疯癫癫？！”
冷清霜大抵是被打懵了，茫然的看着她。
“已经被罚了禁足还不够吗？瞧瞧你的书香苑，都成刑场了！你给我好好收敛着脾气，若再有下次，我定当严惩不贷！”宗玉这番话没给冷清霜留一丝情面。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我院子里的嬷嬷罢了，也敢装腔作势？！呵，简直可笑！”冷清霜头发全乱了，衣裳也被撕坏，这般看起来狼狈极了。
宗玉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怔了片刻，冷清霜趁其不备拿起花瓶朝她脑袋砸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下再没人赶上前拉她。
宗玉后脑勺溢出了鲜血，红彤彤的煞是瘆人，扑通一声往地下倒去。
冷清霜指着她的破口大骂：“你不过是我姨娘的婢女罢了，我姨娘没了，你还有什么权力在我院子里吆三喝四？！贱人！贱人！”言毕一下一下用花瓶往宗玉脑袋上敲击。
宗玉的血溅到冷清霜身上，头发、面上、衣裳都沾上了血。
貌似厉鬼，极为可怖。
只听咚咚咚几声，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霎时没了反应，身体瘫软，却依旧未合眼。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试探她的鼻息，却倒吸一口凉气，瘫倒在地。
冷清霜往后退了几步，口中依然骂个不停。
是愤恨，是不满，独独没有后怕。
再怎么说宗玉也是她的教习嬷嬷，从前情感亲厚。而今就这么横死在她面前，她竟也无动于衷。
大抵是骂累了，终于停了下来，双眸猩红直勾勾望着宗玥，令人发指。
突然冷清霜冲到墙边，拿起鞭子，朝着众人挥去。下人们如被打散的马匹，慌不择路纷纷躲开，却还是免不了殃及池鱼。
一下一下，好似不知疲倦似的挥动鞭子，如一具行尸走肉。
宗玥正打算随着众人逃出屋子，又想起茶壶中的麻黄水，想折回去拿不巧被鞭子抽中，疼得她冷汗直冒。
宗玥快要疼到昏迷之际，就听到自院门口有人威严的喊道：“住手！”
宗玥掐了自己一把，逼着自己清醒，看清来人，瞬间倒了下去，半趴半跪道：“见过老爷。”
冷桓见她满是是血，唇色苍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又惊又怒，连忙命小厮去唤大夫。
冷桓急忙进屋，只见到地上死不瞑目的宗玉和浑身是血的冷清霜。
只不过冷清霜此时还没清醒，见人就甩鞭子，又快又急。
连冷桓都被鞭子抽了好几下，几滴血珠滴在地毯上，此时也顾不得疼，让府中侍卫将她狠狠按住。
待看清她的面孔，连他这个生父也骇得不清。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若非如今是青天白日，否则冷桓都要怀疑府中闹鬼了。
从茂趁她被按倒在地，赶忙夺过她手中的鞭子。一侍卫抬来一桶水，将冷清霜的头猛得往下按。
冷清霜灌了几口水，待她抬起头来，木桶中的水都被鲜血染红了，几缕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尤为恐怖。
冷桓的压迫逼人，眼神极为犀利，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给人一种别样的恐惧。
书香苑的下人乌压压地跪在一处，不敢动弹，噤若寒蝉。
此时传唤的大夫来了，先探了探宗玉的鼻息，随后冲冷桓摇了摇头。
冷桓牙关紧咬，看向冷清霜的脸色更加难看，巴不得将她处以极刑。
大夫又按伤势轻重一一给书香苑的下人处理伤口。待给宗玥把脉时脸上带了一丝疑虑。
“这位姑娘脉沉而涩，是血行不畅，瘀滞有阻的脉象，加之面色晦暗，可见血瘀之甚。”大夫沉吟道，“而这血瘀……”
冷桓深吸一口气，维持着表面平静道：“但说无妨。”
“血瘀之症，多半是被殴打而成的。”大夫犹豫片刻直言道。
冷桓眸中的烈火呼之欲出，面上虽不显，但嗓音有几分颤抖：“从茂，送大夫出府；来人，送宗玥回屋养伤。”
从茂领着大夫出去了，眼神示意小厮将宗玉的尸体抬出去。
此刻冷清霜已经清醒，但回想不起刚才发生之事，见到慌忙唤道：“爹爹！”
“爹？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冷桓的怒火再也掩盖不住，巴掌直接朝冷清霜掴去，眼中满是厌恶，“我冷桓，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冷清霜不明所以，慌张失措：“爹爹息怒！霜儿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知道？”冷桓重复着她的话，面上露出一抹讥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昨日烫伤秋玉溪，今日打骂下人，苛扣下人银钱，还谋杀教养嬷嬷！我冷家怎会有你这般蛇蝎心肠之人？！”冷桓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冷清霜瞳孔微缩，刚才的一幕幕渐渐浮现到脑海中，求饶道：“爹爹，你听我说！这些事不是霜儿干的！是宗玉！宗玉故意陷害我！”
“遇到你这样的主子，人死都不能安生！”冷桓气急。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满口胡诌！疯疯癫癫！哪像一个正经的官家小姐？”冷桓怒斥不已，说到激愤处拿起鞭子便往冷清霜抽去，冷清霜哇哇大叫，冷桓却不为所动。
书香苑的下人们冷眼瞧着这一幕，纷纷暗自叫好。若非情况不允许，说不准还要拍手称快。
冷桓自认虽然冷清霜身份低微，但好歹从小没亏待过她，吃穿用度都极为奢华。却未曾想到，刘氏将她养成这般性情。
“我冷家有你这种女儿，实属是家门不幸。从今以后，你便不用呆在书香苑了，老老实实呆在西院柴房给我反省反省。”冷桓丢下鞭子发话，说的绝情，没有丝毫动容。
“还有，自此以后，你便更名冷清，再府里不准以小姐自称。至于丫鬟，亦不必再用。”
冷桓望向书香苑一种下人，吩咐道：“至于你们，便分到各个院子里去当差吧！若是以后再出现此类事情，务必传达给我，都下去吧！”
言毕，拂袖而去。
屋里众人十分满意这个决策，都各回各屋收拾包袱了。没人再理会这个名存实亡的二小姐。
只留她一人趴在床上低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