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肖南收到手机弹出的问卷调查时,他正在家陪肖玉玲吃饭。虽然自己搬出去单独生活已经很多年,但是周末选择一天回家陪自己老妈吃顿饭,是一直以来保留的传统。
沈肖南想着他妈这传统也是真不少,这算是其中一件,还有每年自己的生日当天雷打不动的一碗长寿面,记得自己在美国上学的那几年,他妈都会在自己生日当天的一大早,专门给他打来视频电话,直播煮面的全过程。还好他那边一般是晚上的饭点,随便点一碗素面,跟他妈隔着手机夹起一筷子面条说声happy birthday,就算是过个生日。
沈肖南小时候也不明白肖玉玲为什么对各种各样的节日有着谜一样的执念,后来听他小舅说,是因为肖玉玲年轻时家里穷得很,父母连拉扯大他们长大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更何谈生日的一碗长寿面。于是肖玉玲小时候就下定决定,以后不管是生日还是各种节日,将来一定要一个个认认真真的过,不留一点遗憾。
沈肖南小时候听他小舅说起这些,只觉不可思议。直到他14岁那年跟着肖玉玲回了趟老家,在山里走了近一天,才远远看见一处用土坯糊成的房子,肖玉玲指着那处已经塌了大半的房子跟他说你妈小时候就住在那儿。
晚上就住在房子旁边,风呼呼的吹着帐篷,沈肖南实在是睡得不踏实,天没亮就醒了,循着西边残存的一点星光爬上房后的山坡想要看看日出,结果在半山腰看到肖玉玲的身影,就那么无助的坐在草丛里,说着怎么就找不到父母的坟头当年明明就埋在这里。那是沈肖南第一次看见坚强如磐石般的母亲也也有如此柔弱的一面,才发现他妈也只是个40出头的中年丧偶的女人而已。
自那次回乡返京,沈肖南也逐渐收起了一颗浮躁玩闹的心,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这个儿子的角色,该怎样做才算得上是称职。这一琢磨就是快15年。用肖玉玲的话说,感谢佛祖保佑沈肖南并没有走偏。沈肖南每次听着肖玉玲跪在佛祖面前的低语,就觉得他妈未免也太小看自己,不走偏就是自己老妈对儿子最大的期待?那自己这一路走的也太正了,早知道就这个要求,还努力干嘛?他只是听不懂,肖玉玲的不走偏,并不是以正常道德标准为基线,而是以他父亲沈中文为反面教材的不走偏。
“公司今年这是有新动作啊。”肖玉玲把眼镜架到脑门上,拿远了手机眯着眼看屏幕,“我看看,年龄60。期望的团建地点,BJ或者是外地,选个外地吧,年年在BJ周边也没意思。期待的团建项目,拉练、游戏、任务,任务是个什么意思?”肖玉玲看着正吃饭的沈肖南。
“不知道,问卷上没有说明吗?,您看看任务旁边有没有个问号之类的图标。”
“还真有,我看看,任务是指团队下发的任务指令,比如寻宝、角色扮演等等,这个有点意思,那就任务了。”肖玉玲又捉摸着填完了其余的三个问题,放下手机,笑着说道:“今年行政部这策划的团建有点意思,想来应该也不是张丽玫能想到的点子。”说完,瞟了眼沈肖南,看对方正认真吃饭,并没有对自己的话有任何的反应,于是接着说道:“听说他们部门新来了一个行政助理,这些个新点子应该也是她带过来的。”听话那人仍然没有要搭话的意思,肖玉玲就想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我话都到这儿了,你倒是接一下啊,不得已继续演她的独角戏,“这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
“何栩栩,”
“对咯,就叫何栩栩。”乖儿子终于上道。
“一个傻了吧唧的愣头青,你别想了,我真不喜欢,绝对凑不到一起。”
“那你倒是带回来一个能凑到一起的呀。”肖玉玲说完,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女的”。
沈肖南不明白他妈最后加那俩字的目的,皱着眉看了肖玉玲一眼。这一眼落在肖玉玲眼里就是对他儿子性取向的不理解,或者反对,给肖玉玲吓出了一身汗,就怕下一秒,儿子就要自爆自己喜欢的其实是男人,赶紧在沈肖南开口之前扯开了话题:“对了,上次高层会上你立的军令状,能完成得了吗?现在行业里芯片都紧缺。你还怎么打出20%的库存富余?”
自己老妈这话题变得也太快了吧,沈肖南差点没跟上节奏,“应该没什么问题,所需的关键物料,我们现在已经跳过渠道和代理,跟原厂建立了直接的联系,所以中间环节提速了30%。”
“挺好,你手下的人呢?”肖玉玲是知道目前运营部是不太好管理的,沈肖南虽然在运营轮岗了3年,但毕竟过于年轻,生产采购物流经理哪个不是比他来的早,在资历上就不占优势。这次自己又独自领了这个军令状,也不知道手下人能不能全力配合。
“暂时没什么问题。有问题我再跟您说。”
“嗯,我信你个鬼,你不都是自己扛到最后一刻了,也不愿意主动找我的?...”
沈肖南知道这是他妈要跟他翻旧账了,大一的时候因为把生活费借给被骗的同学,自己生挨了半个月的饿,最后营养不良差点晕倒在家里,被同住的舍友电话通知肖玉玲才知道这个事儿,之后一顿数落,顺道着把过往类似的事情一个个翻出来细说,最终给沈肖南这不求人的性格也定了性,这形成的刻板印象也保持至今。
“妈,我都30了,这点事情还用不上您操心,您就该干嘛干嘛,好吧。”沈肖南说完,拿纸巾擦擦嘴,起身准备离开。“我下午约了人,下周再回来陪您吃饭。”
“诶,你这一说正事儿就走,喝点汤啊。”
沈肖南是真有正事儿,前女友温丽媛约他见面。
上次分手的事情,跟温丽媛没谈拢,被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甩了一巴掌,引来一众围观。沈肖南得了上次的教训,这次跟对方约在私人会所,准备一次性谈完。
温丽容是沈肖南半年前去杭州出差时在酒吧认识的。夏夜杭州西湖边,一杯酒下肚,看着波光零零的西湖和驾舟湖上的情侣,沈肖南心底生出几分躁动。刚好有贴上来主动打招呼的姑娘,恰巧这姑娘的裙衩刚刚开到自己想要进一步研究的高度,于是一拍即合,当晚两人就去了酒店。
早上醒来,沈肖南本以为作为成年人一时的冲动,双方也都了解那个意思,还没等自己开口,温丽容自爆家门,她是沈肖南出差那家公司的行政,是在沈肖南第一次去公司考察时,就已经对他产生了好感。只是在沈肖南还不知道的时候,刻意制造了这场艳遇。
当然,这也是沈肖南之后从私人侦探手上了解到的真想。但当时从床上起来,沈肖南见姑娘说的情真意切,也并没有拿出任何相要挟的证据,只说可以当作他在杭州的地陪。沈肖南就觉得这姑娘内心纯粹,几次出差下来,两人倒是建立起了一种若有似无的关系。
沈肖南很满意这种关系,他认为被限制的亲密关系才是违背人性的选择。所以和对方不远不近的保持着联系,一直到两周前,对方发信息说拿到了BJ的offer,要过来上班,他才开始有点烦躁。
沈肖南本能抗拒和某人建立长期稳定的伴侣关系,虽然他讨厌这种想法,但内心里确是如此想。所以为平衡行为和心理上的落差,他选择了只交床伴不交女友。他甚至在两人关系建立之初,就明确跟温丽容坦诚过自己对于这段关系的看法,当时温丽容只是笑笑,没做任何表示,沈肖南就觉得对方是默认了,毕竟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去酒店开房,也说明了温丽容对于这种事情的心知肚明,既然出来玩,就应该遵守规则。
但眼见这种默契要被对方打破,沈肖南主动提出了结束关系,并给了对方一个还不错的补偿。哪知道对方挂完电话,直接追到了BJ要跟他讨一个说法,沈肖南当时就觉得以前的可爱女人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无趣?于是开始心生厌恶,嘴上就变回了往常的毒舌状态,几句话下去,温丽容直接上手给了他一巴掌。
沈肖南本以为自己承了这一巴掌,双方也就一清二楚了,结果前两天温丽容又电话追到了公司,并扬言要写举报信,无非是逼着沈肖南出来再见一面。
“肖南,我是真的爱上你了,我以为我们可以相安无事的保持朋友的关系,可是我...”
沈肖南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坐在对面,看着温丽容演戏。
“你就一点也不念及我们这在一起的半年时光?我保证来BJ后不打扰你,只是在周末大家空闲的时候,可以出来喝杯酒。”温丽容伸手覆上了沈肖南的手背,希望自己这退一步的举动,能感动对方。她不知道的是,男人一旦觉得一个女人无趣,所有的忍让在对方眼里也变得不再有意义,甚至是愚蠢。
沈肖南此刻就是这么想。他抽回自己的手,抱在胸前,眼睛盯着对方,如果熟悉他的人,肯定知道沈肖南要开始进入正式谈判了。“我之前也跟你说的很清楚,我们只是朋友关系,但是就目前看来,你并不准备遵守当时的约定,所以我不得不终止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一点在上周见面也说得很清楚,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大家都是成年人,好聚好散,也保持各自的体面,不好吗?”
沈肖南的言语极尽冷酷,温丽容呆呆地看着对面这个人,一时间竟无法和自己记忆中那个温柔的沈肖南重叠在一起。
“另外,”沈肖南打开手机调出照片,给到温丽容,“你看看这是你吧。”
温丽容一眼从照片中认出了自己,是上周她去酒店时拍的。“你找人跟踪我?”
沈肖南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指头滑动了一下屏幕,“还有其他的照片,你也可以鉴别一下,免得私家侦探拿一些有的没的照片骗我的钱。”
沈肖南本想把第一次温丽容跟踪他到酒吧,并故意假装偶遇的证据扔给她,但又一想,这么一来倒是自己从开始就别被对方当傻子耍了,实在是太过丢人。
看着温丽容看到照片时差异的表情,沈肖南觉得这事儿到这里也差不多就解决了,于是收回手机,起身打开茶室的门准备离开,直觉背后有嗖嗖凉风传来,反射性地一偏头,一个水杯砸到身旁墙上,摔了个稀碎。
温丽容此时已怒火中烧,指着沈肖南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真以为是一见钟情呢?骗你这傻逼玩呢。你以为就你手上有照片?我手上照片可比你想得多了去了,怎么着?性骚扰供应商公司女员工,够不够劲爆?”
沈肖南掸了掸撒在衣服上的茶叶沫,正准备开口说话,看见门口回廊上的人正瞪大了眼张着嘴看着自己,一对招风耳就差竖起来了,这不是自己放在行政部的愣头鲶鱼还能是谁?
何栩栩本来今天被和瑞监察部二次约谈,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回廊,只不过今天的回廊略显热闹,于是走慢了些,试着听听,想说看能否听见这略显神秘的私人会所里,都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结果就听见了女人的吵闹、砸碎东西的声音,以及对于运营总监混乱私生活相当精彩的爆料。
何栩栩抽动嘴角,自己就像就被沈肖南的眼神钉在了原地一样动弹不了。再看一眼屋里女人哭的红肿的双眼,和眼前男人睥睨的眼神,用何栩栩在电视剧里堆砌起来的情感经验断定,眼前这男人就是个纯粹的渣男没跑。于是心一横,冷笑两声,开口说道:“啧啧,分手分成这样,实在是太难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