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不是傻?
这种情况下,作为低等级员工,难道不应该觉得尴尬,或者扯个由头否认自己刚才所听所看赶紧消失掉吗?为什么这人不仅不躲闪,还出言嘲讽?这是在华诚活腻歪了?想着自己老妈千辛万苦地去五台山就求了这么个傻子吗?
沈肖南本想把堵在门口的何栩栩扒拉开。刚伸出手,就觉得自己或许是跟这人八字相冲,一沾到准没好事儿,于是正要碰到对方肩膀的手转了个方向,在何栩栩眼前挥了挥,就像要挥走苍蝇一样,示意对方赶紧有多远躲远点儿。
这时旁边房间门开了,张家铭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何栩栩正叉腰堵在人房门口,刚要开口说话,只见从隔壁房间飞出的一物正朝何栩栩砸去,刹那间伸出的一只手把何栩栩的脑袋扒拉到一边,将将躲开了飞来之物的袭击,随着那物坠地裂开,张家铭才发现原来是个茶盏。奇怪这何栩栩刚出去上个洗手间的功夫,怎么就遭遇了这飞来横祸,于是快步走到何栩栩身边问道,“你没事儿吧。”
何栩栩显然是被刚才的一幕吓到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抬头看着张家铭,又伸长脖子往刚才飞出茶盏的房间看了一眼,就见沈肖南低沉着声音对房间里说:“给你脸了,你最好收敛点。”说完,也不待对方的反应,转身迅速走出房间。
“你认识那人吗?”张家铭看着走远的男人,低头问道。
“并不认识,但不耽误我看热闹。”何栩栩抬头咧开嘴一笑。
“现在热闹也看完了,咱们的谈话继续?”张家铭说完,手一伸,请何栩栩进自己的那间茶室。
上次被自己挖坑给埋了的事情,张家铭一直耿耿于怀,回去后就沉下心来潜心钻研起采购,才逐渐摸出了采购这个岗位的门道。
供应商定期绩效结果是决定供应商订单分配的基础,尤其在和瑞去年上线数字化管理系统后,这些数据通过生产、库房等接口直接传入采购系统,打分也是直接由系统生成,做不得任何假。但是在何栩栩离职之后,这个打分系数就做出了调整,降低产品表现打分系数,提高成本因素占比,用低成本来冲淡其他维度的评价结果,硬是把骐达的绩效评价结果提升了好几个等级。张家铭看了一下,这个系数调整方案的策划人正是王中原。
与此同时,他也顺着何栩栩提供的资料,一路追查王中原,竟嗅到了采购总监的一点蛛丝马迹,于是瞬间了然,仅凭区区一个采购经理,想翻动动辄几十个亿采购额度的订单分配比例,是远远不够的,背后肯定有更大的助力。
今天约何栩栩二次见面,一方面想就自己对何栩栩仍保留的评价继续调查,同时也想要从何栩栩这里了解关于和瑞采购总监的一些信息。结果刚见面打完招呼,何栩栩就借由去洗手间出了门,没多久就被人拿杯子砸了,
“凡人众之地,不可往也!”张家铭又想起这句家训,这是他家书房墙壁上挂着的十条家训中位居榜首的一条。看来祖辈诚不欺我,凑热闹确实容易遭受无妄之灾。
“请问一下之前你在和瑞担任采购时,供应商绩效评价系数是如何制定的?”张家铭就着何栩栩和王中原产生明显分歧的点开始询问。
何栩栩还在刚才窥见公司高层秘密的窃喜中,乍一听见对方的问题,花了5秒钟调整了一下情绪,进入监察访谈状态,“你应该也看到,供应商绩效不仅仅只是与成本售价相关,它也需要考虑质量、物流、市场反馈等等方面,所以我在去年召集了相关部门责任人,就评价模型进行了讨论,我走的时候执行的评价系数,就是当时各部门商讨和认可的结果。这一点你可以翻看当时做评价变更时留有的会议记录。”何栩栩耸耸肩,一副悠然的姿态,拿起水杯轻抿了一口茶,看着对方等待反馈。
“我能了解一下你最初做这个调整的初衷吗?据我所知,在此之前,其实公司已经有一套评价体系了。”
何栩栩听完,挑眉一笑,身体后仰靠到座椅背上,“看来上次回去之后没少做功课。”
被对方捅破,张家铭略有一点尴尬,于是调整了一个更加随意的姿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局促。
“你既然知道公司之前的那套评价体系,想必也是看过评价细则的,感觉怎么样?”
诶?不是我在问询吗?怎么开始问起我来了?张家铭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恼,略一思考,沉声答道:“过于主观,不够量化,导致评价结果不够客观。”
“这就对咯。”何栩栩粲然一笑,心想你都知道还问我干嘛这人脑袋是不是有包。
看着对方腾的变红的脸,何栩栩突然玩心大起,继续说道:“我调整评价体系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同一时间公司的数字化管理系统搭建完成,数据从物料监控的各个环节可以直接流转到采购系统,既然有白给的数据为什么不用?只需要在系统里面搭建好评价模型,一敲回车,评价结果就出来了。有这么省时省力的工具,我为什么还要去编那些个千篇一律的评价?”
说到这儿,何栩栩突然手撑桌边头往前凑,勾勾手指让对方到近前,对方以为她要说什么秘密,被鼓动着也凑到跟前,何栩栩神秘兮兮的说道:“其实说白了就是我太懒,哈哈。”
又被这人耍了。
张家铭退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抓起茶杯仰头闷了一口水。干监察工作两年,每次跟人谈话都是先发制人,何曾被这么对待过?今天来之前还下定决心要一雪前耻,怎么刚一个来回就被对方完胜?还有,刚才自己怎么就被蛊惑到乖乖送上人头了?
张家铭烦躁的站起身走出茶室,回想着刚才那几秒钟发生的事情,是的,就是对方的眼睛,那双极具蛊惑性的眼睛,张家铭记得自己凑到她面前时,那双眼睛就直直地盯着自己,睫毛又密又长,唇上的色彩很是温柔。
不觉腾的一下,脸又红了。
何栩栩看见在回廊上走来走去的监察同志,想着这人真不识逗,自己没说几句话,他脸倒红了两次,监察要都他这样也甭干了。又一想,对方堂堂一个接受过无数考验的正式党员,连这一点抵御诱惑的能力都没有,将来如何应付敌人的糖衣炮弹?脑袋里面顿时塞满了各种稀奇古怪地想法,脑补了好几场香艳美女诱惑,革命壮士抵死不从的戏码之后,对方终于回来坐下。
“监察同志,还谈吗。”何栩栩把胳膊搭在实木座椅的扶手上,笑眯眯看着对方。
“当然,”张家铭迎上对方目光,强装镇定,“你离职之后,供应商评价系数做了很大调整,一些成本低的供应商占据了重要的订单份额。”
“王中原调整的吧,之前他多次跟我提过,冠冕堂皇的原因是降本,但咱们不能光看成本这一个因素而忽略其他维度,不然最终出问题,采购得背锅。”
“但目前看来,王中原执意要这么做,你觉得他的底气来自哪里呢?”张家铭继续试探。
“背后有高人呗,”何栩栩顺嘴就说了出来,她记得之前有几次去骐达出差,王中原偏说要自己去,最后听骐达那边业务说去的是王中原和采购总监赵成安。想到这里,何栩栩不免怀疑对面这人抛出这句话的用意,是在引诱自己说出其他的证据?何栩栩决定把问题再抛回去,“难道监察同志没看出来吗?”
“能不叫监察同志吗?再认识一下,我叫张家铭。”张家铭说完,伸出自己右手。何栩栩爽快的一把握了上去,不忘暗中使了把劲,一看对方脸又红了。想着自己也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呀,这人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脸红呢?遂更加疑惑的看着对方,就想捏起他的脸皮看看到底有多薄。
张家铭被看得不自在,想着今天这次谈话再继续下去,自己还指不定会被对方贴上什么奇奇怪怪的标签,那也实在是有辱自己这多年建立的监察工作形象。
正考虑怎么结束这场谈话,那边何栩栩的电话适时响起,
“妈,我在外面。”
“回家吃晚饭?”
“我这跟朋友一起正准备出去吃饭呢。”
“不信你听听。”何栩栩冲张家铭使眼色。张家铭会意,冲着手机大声说道,“何栩栩,赶紧出发,不然餐厅没位置了。”
“您听听,真不是我不愿意回去,啊,那个房租我明天转给您。挂了”
挂完电话,何栩栩轻吁了口气。
“骗人不好吧。”张家铭问道
“谁说骗人了,晚上约你吃饭。”何栩栩挑衅的朝对方扬扬下巴,就问你这个不识逗的敢不敢接茬。
“约饭也可以,饭友先加个微信。”张家铭掏出手机,他一直记恨对方上次拒绝了自己的好友邀请。
何栩栩被对方当面戳破不遵守社交礼仪,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是大大方方拿出手机,“叮”一声扫码完成,然后抢过对方手机,大剌剌点了拒绝。接着点开二维码又扫一次,点击通过申请。把手机还给张家铭,笑着说道:“你也拒绝了我一次,咱俩扯平。”说完,转身准备出门。
张家铭从来没见过这种女孩,他一直记得父亲教导自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窈窕淑女四字,自是以自己母亲为参照。而眼前这个女孩和那参照物完全不沾边。她更加鲜活,热情,就像她的名字,何栩栩,栩栩如生。
夕阳的余光擦着庭院黛青色的围墙,斜斜照了进来,给门口的女孩周身浸染了一层橘色光芒,张家铭直觉心脏就要跳出嗓子眼,只能强压住咚咚咚的声响,坚定的说道,“有空的话,不如一起吃个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