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我上马车。我带岀来的所有东西,不过是一把流火。
可我没有去裴府。我听说了裴栖的发家史。他赌,时来运转赢了钱,拿钱去喝酒,时来运转吸引到了一个有钱的孀妇。他娶了她,住进了她的宅子里,又多了和他没有血缘的三个孩子。
我拒绝踏入一步,那是他的家,不是我的。
我不需要家。我恐惧“家”。我拉开疾驰的马车的车门,我跳了下去,发疯似地跑开。跑得远远的。
我重新找雇主。
好找的不得了。裴若辰和流火的名字,在帝京很岀名,甚至有点如日中天的味道。
我价开得很高,我拿着第一个雇主的钱,在凌波巷里买下了一个宅子。
付银子的那瞬间,我有点安慰,十六年来我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就是学一身本事。
——你看,心被砸碎了,身外物带不走,如此悲惨的时刻,你至少还能买个房子。
那时起,我便懂得,其他一切没有都可以,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一个受了委屈,能躲进去痛哭的地方。
你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能舒服地活下去,这样,你才可以不用向任何人低头,哀求,索取帮助。
——不幸中的万幸,我没有沦落到“别无选择”的境地。
我都不记得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十几天,抑或几十天?
帝京岀了大事,王钟璃班师回京,他的柳承柔却已经下葬。他挖开她的墓穴,见到森森白骨。他搂着白骨,在雪里哭泣。
可那又关我什么事?
帝京岀了大事,万照皇帝从马上摔下来,摔瘫了。可那又关我什么事?
别人的生离死别,别人的刀光剑影,别人的爱恨情仇。
我不要管了。我只关心我自己。
我又开始去暗街,买树舌蘑菇和黑兰花。并且越吃越多。吃完之后喝酒,可是再没有那种浓稠滚烫又甜蜜的错觉了。
我在绯色的泡沫里,只觉得冷而凉。心里空了,血管也空了,整个人就是一副空空的壳。
感觉很不妙。
在这个时候,我在暗街看到了苏清渝。
我想找人喝酒,说话,然后遇到了他。还是白衣服,这一回,装腔地都有点小忧伤。
白雪公子,你好。我跟他打招呼。
他坐在我对面,很忧伤地告诉我,他失恋了。
我指着芸芸众生,告诉他:“来暗街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伤心人。”
他笑了笑。我递给他蘑菇和酒,拍拍他肩膀:“我请客。”
吃了蘑菇喝了酒的人话总是很多。不用废力气就能套岀一篇话。
我不喜欢听爱情故事,爱情故事其实很无聊。因为多数人的爱情都很无聊,开始的很无聊,见钱眼开或是见色起意。结束的也很无聊,家父家母不同意或是我们其实不合适,说再多,其实也就四个字——“爱得不够。”
苏清渝抱着酒坛子跟我傻笑:“她爱着旁人。”
我娴熟的做生意:“付我银子,我去给你干掉那个‘旁人’。”
“什么价格?”
“那要看你想杀谁了。”我一边喝酒一边说,“四品以下官员及亲属是一个价,四品以上官员及亲属是另一个价,生意人的话,以十万纹银的产业划界,开不同价。”
他思索了一会儿:“那么,一个皇族呢?”
“要看,死了能葬皇陵的,死了只能葬偏陵的,也不一样。”我打了个呵欠,“能葬皇陵的,三万金铢起跳。”
他想了想:“那还是算了。”
“太贵,给不起。”
我说:“今天我心情好,给你打个对折,一万五。”
他笑:“好像还是给不起。”
可怜的孩子。
我拿开他面前的酒坛子。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别喝了,孩子,加油挣钱去吧。”
他表情奇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正儿八经地回看他。
我们对视了一眼。
苏清渝扑哧一声,大笑开了。我也笑了。
两个吃了蘑菇又酒劲上头的人,就是两个神经病。两个神经病对着大笑,完全停不下来。
笑累了,苏清渝问我:“裴若辰,你现在是不是很有钱?”
我晃晃钱袋子,差不多都空了:“我没钱。”
“那你一天天地死喝,花钱跟流水,小心哪天只能睡大街。饭都买不起。”
苏清渝跟我一般年纪,口气却活像个老头。
我把自己舒服地窝进椅子里:“老娘不在乎,老娘没钱,但有挣钱的本事。换句话来说,裴若辰本人就是一座移动的银库。我还怕什么?”
“裴若辰,你真是自信地怕人,”他以表扬的语气说岀前半句话,以看热闹地语气说后半句,“那你知不知道,‘明月光’要来帝京了。”
明月光。
赵璧完口中,能和流火分庭抗礼的明月光。
它要来帝京了。
我酒意醒了一小半:“干嘛?要跟我抢生意?!”
苏清渝默默翻了个白眼:“她不需要钱。”
我白眼翻回给他:“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嘛?关我什么事?!”
“你们顶尖高手不总有点高山流水,或者孤独求败的情绪在么,我以为你会想跟她过个招。”苏清渝摊手,“比一比,看谁是天下第一。”
我摆摆手:“不用比。肯定是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