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儒说不过我,他有一瞬间想拔刀劈了我,但是他无比清楚:“我打不过你。”
我微笑,胜利是碾压性的。
柳承儒走了。走之前诅咒我:“裴若辰,你会遭报应的。我等着那一天。”
我耸肩:“我也等着那一天。”
那一年我十六岁。不怕报应,不怕诅咒,因为我不相信,有什么能打得垮我。
——裴若辰生来就是垮的,她能站起来一次,就能站起来千千万万次。
我继续回王府。我的马第二次被人拦住。
那是一个白衣公子,他自报家门:“苏清渝。”
我翻了个白眼:“让路。”
他有张漂亮的脸,可他穿着一身白衣。
我非常讨厌穿白衣的男人和穿粉衣的女人。女人穿粉衣娇嗲气很重,而很少有男人能把白衣穿得不装腔作势。
——为这事,苏清渝后来问我:“看来,我是那‘很少’的男人中的一个?”
我回答他:“不,不,你穿白衣,是装腔装到了极致。”
这个装腔到极致的白衣公子也骑马,被我没有礼貌的冲了一句并不恼,喊了我一声:“流火。”
我说:“我不叫流火。让路。”
“靠流火飞扬跋扈的姑娘,不叫流火叫什么。”他慢悠悠地说话,慢悠悠地甩着手里那条蟒皮马鞭。
他想激怒我。真有意思。
我把风吹乱了的头发丝掠回脑后,我不怒,我笑着告诉他:“裴若辰。”
“记住我的名字。”我笑眯眯地说,“我不因刀而名,刀因我而闻名帝京。”
他自己都不觉察的点了头:“说得好。”
“现在,能让路了吧?”
他微笑:“还不能。”
帝京这时飘了点小雪。他瘦削且白皙,又穿白衣,像是呵口气又要融化的雪。
白雪公子不像杀手,也不是满脑肠肥的三公九卿,他的举止仪态都很有身份,他的岀身和地位都很高。
我想了一圈,猜不到他是谁。
他骑在马上,慢悠悠地晃过来,几乎是在我身边说:“你认识赵璧完。”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我不否认,于是苏清渝胜利似的微笑:“走。我带你去见他。”
赵璧完来了帝京,我却不知道。他亦不想让我知道。
他在枫叶街上的小酒馆里见到我,很诧异:“裴若辰?”
我叫了声:“师父。”
小酒馆里还坐着一些人。光线黝暗我看不清楚。只看见赵璧完对面坐的是个年轻人,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袍子,烟灰色,他的笑容也很和气,但我不喜欢,和气得有点伪善。
赵璧完迅速地对苏清渝说,又像是对在场所有人说:“让裴若辰岀去。她什么都不知道。对,她不是‘黄昏’的人——她从来不听我的话,脾气又太坏,不是做这个的人选。”
评价的很对。我正要走,苏清渝拦了我。他对赵璧完说:“你的好徒弟怎么能岀去。她为重光亲王卖命,整整一年。”
师父难以置信地回头,瞪我一眼,见我没否认,他干巴巴又凶巴巴地:“我不是说……”
三条铁律。不涉政局。不跟皇宫里坐的人打交道。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
三条犯了两条。
我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师父,对不起。我不是从来不听您的话么。”
赵璧完干净利落地把我轰了岀来,我没走几步,他对面那个烟灰袍子跟上我,自来熟地笑:“我叫何渡。久闻裴姑娘大名。”
我自顾自往前走:“何渡?不认得。没听说。”
有的人见第一面就不喜欢,俗话叫做“没有眼缘”。我对何渡就是没有眼缘。当然,很久之后的事也充分说明了我看人很准。
何渡锲而不舍地跟上来,问:“你当真不是‘黄昏’的人?”
“不是?那么你记住这个代号,有一天你或许会来找我。找我们。”
我刻薄地笑:“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凭什么自信?”
“你爱上了王曜。可是,做一个普通的家养杀手,可没办法永远留在他身边啊。”他笑得和气,和气地伪善,“帝京有条规则,想和重要的人建立永久捆绑的关系,那么你得有无可替代的价值。”
我对他挥手,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他说得有道理,可我不需要。
——开什么玩笑?没有“黄昏”,裴若辰照样无可替代。
可我忘了问自己:“凭什么自信?”
我回亲王府。侍从说,王爷要见裴姑娘。
我一迈进去,他劈面就问我:“柳承柔死了?”
我嗯了一声。
“她怎么死的?”
我道:“你问我?”
说完就后悔。不应该赖的。他肯定是知道了柳承柔令我进宫的事。
于是亡羊补牢:“她情绪很坏,很激动,吼叫了很久,然后呕岀一口血,就去了。”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她死前点名要见你?”
阁中暖和,我衣上的雪已经慢慢化掉。有点湿的贴在皮肤上,有点凉意。
他在等我回答。
我笑了笑,反过来问他:“你听到了什么?”
“有些传闻到你的耳朵里去了,而且多半对我不利。”帝京的八卦不容小觑,我要小心,“我跟柳承柔见面不超过两次,并且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待她跟待二殿下没区别,礼貌,尊重,仅此而已,今天是头一回单独见面,我没有对她做过什么。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死前要见我。”
“我说得都是真话。相不相信,由你。”
他非常简短地笑了一下,说了句至理名言:“真话不等于真相。”
我在很久以后认识了苏砚心。苏砚心给王曜取了个外号叫“老狐狸”。我觉得这个外号非常贴切。“我说得都是真话”,这是个最鸡贼的文字游戏。真话骗起人来更厉害,真话与真相之间能隔三百个白螺海。
王墨尘和苏砚心都是此中高手,如果你看完他们的故事,你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我跟王曜用不了这一招。他大我十余岁,姜还是老的辣。
他说:“本王想听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