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夏末早秋,太阳没那么毒辣,可依旧让人觉得炎热,尤其是南州,空气湿度大,加深了热感。
进入泥屋后,体感区别很明显,像是进了个溶洞,沁凉沁凉的。
里面的构造是环形的,一条路道,外侧是房间,共有5,6间房,内侧是墙壁,靠里还有一层,因为半径要小一些,房间也少许多。
据说南州最大的泥屋光路道就有5圈之多,要是加上些隔断,对陌生人而言,不吝于迷宫。
两人进了一间茶室,符红灿倒满茶,茶水很特别,茶叶填充在一个金桔大小的干果皮里面,茶香中带着果香,香气怡人。
李辞旧音沧桑,“三十年了么,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初见的时候,建中你还风采耀人,没成想……”符红灿喃喃道。
“老了,都老了。”李辞旧摆摆手,
“哪里的话,您还年轻着呢!”
“记忆越来越差,当年的事都记不大清了。”
“怎么会呢?”
“是真的,医生说是阿兹海默……所以才决定故地重游试试,看看能不能想起来点什么,没想到碰见了故人。”
符红灿眼眶红了,沉默了一会儿。
似乎是在回忆当年的事,上了年纪的人,都特别喜欢回忆,他语气幽幽讲述了起来,
“记得那时我还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村里还有学堂,学堂里还有十几个学生,我教他们数学、语文、自然科学……每天都很忙碌,但是也很充实。”
李辞旧喝了一口茶。
符红灿起身为他添满,接着说道,“那天是一年一度的祭拜海神的日子,村里的年轻小伙老早就忙碌了起来,提前好几天,所有的渔船都出了海。”
“能仔细说说祭拜海神的事吗?”
“那是当时海潮村的习俗,渔村嘛,村民靠海吃饭,特别信这些,规矩还多。每年祭拜之日,只有最大的鱼,才上得了供桌,而捕到那条鱼的青年,能给海神上头香。为此,每年竞争都特别激烈,我也时常去海神庙看热闹。”
“后来出了意外?”
“是啊。”符红灿叹息一声,语气幽幽,彻底陷入了回忆里。
-----------------
那天,我还在学校授课,通常祭拜仪式,都是在正午举行,散课后再过去也来得及,渔船一般在凌晨才会返航,加上搬运上岸、评判谁的鱼大这些杂事,差不多都要忙到中午。
十点过一点儿的时候,三娃子过来叫我,老师,黑叔捉了一条鱼,那条鱼会说话。
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训斥他,“胡说什么呢!”
三娃子拉着我的胳膊不肯放手,“是真的,您就看看去吧。”
犟不过他,让学生们课间休息,随他走了一趟,寻思着他要是编胡话诓我,待会一定狠狠教训他。
海神庙门口,乌泱泱的围着一大群人。
不知谁喊了一声,“老师来了。”
人们为我让出一条通道。
走进去一看。
地上躺着一条巨大的金枪鱼,估摸着有两三百斤,浑身鼓鼓的像是一头猪。
鱼鳃张合着,口吐人言,“你们最好放了老子,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我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不可能,一定不可能,一定是人为伪造出来的阴谋。
朝周围看了一眼,想看看是不是有人暗中藏着移动音箱之类的。
村民们文化程度低,被唬住不奇怪,我可不能轻易着了道。
那条鱼接二连三的讲话,大多是些威胁之语,让我们放它离开。
我听得清清楚楚,声音分明就是从那鳃部发出来的,因为里面很多水的缘故,音色很奇怪,像是漏电的音箱充满了杂质。
奋力推开鱼,底下的泥土被水浸湿,可是土地坚硬,没藏任何东西的痕迹。
村民们早已经炸锅了,议论纷纷,都说这条鱼已经成精了,得赶紧放它回海里。
黑狗子不同意,说这条鱼是他千辛万苦抓来的,除非让他上头香,不然他绝对不会把鱼放了。
一群人争论不休,争得面红耳赤。
我被吵得头疼,还在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也没瞧见黑狗子从哪里拿来一把砍刀,一刀剁掉半边鱼头。
渔村嘛,杀鱼什么的见得多了去了。
可是当鱼脖子汩汩流出鲜血的时候,死鱼眼涣散的圆睁着,鱼唇大大张开像是在发出临死前的嘶吼,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我跑到旁边草地上吐了起来。
祭拜仪式如期进行,村民按照划分的批次陆续进入庙中上香祷告。
黑狗子上的头香,他那么争那么狠,其他人当然不敢再说些什么。
场面如往年一样,倒还是热热闹闹的,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大家神色都不太对劲,却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说出来。
当天无事发生。
这个世界太大,不为人知的事情太多,如果一遇到不能理解的事,就归咎于鬼魅作祟是不是太过不严谨了。
后面的几天,我都泡在书房里,查了好些资料,对外界的事充耳不闻,还不知道村子里偷偷传开了一个秘密。
据说黑狗子之所以能捕到那么大的鱼,是驾船跑了一趟鬼蜮。
那个地方,其实是两个洋流的交汇处,气候复杂多变,常常出事故,传着传着就被村民们妖魔化了,无论我之前怎么科普,始终没有村民敢去那里的。
眼瞅着村民们捕捞的鱼越来越大,鱼获惊人,是从前的好几倍,我也渐渐发觉了不对劲。
起初还没放心上,后来问过几个人,他们支支吾吾的回答说也去了那个地方。
那地方真的有这么神奇么?
我对地理学说所知甚少,也没法说些什么。
情况就这样一直持续着,那些日子每个村民脸上都洋溢着热烈的笑。
可是好景不长,第一个出事的就是黑狗子。
前一天晚上,他还和几个兄弟喝酒打牌,第二天就直挺挺躺床上不动了。
镇上治安署里来过人,医生初步检查后,说他可能是心肌梗塞猝死的。
房屋里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身体上也没有任何伤痕,医生抽了血回去化验,报告单下来,也证实了没有中毒的痕迹。
所有人才放下心来,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仅仅只是开始。
隔三差五就有一个人猝死在家中。
恐慌的情绪在村落中蔓延,人们这才想起,被黑狗子杀的那条会说话的鱼,都埋怨说是黑狗子得罪了海神,是海神的报复。
一时间人心惶惶,家底富实点的甚至直接搬离了海潮村。
每天一入夜,村子里就陷入死一般的沉静,所有人都反锁门窗,躲在家中。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试图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突然看到窗洞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残缺的鱼骨。
像是被什么动物啃食过,鱼头骨碎裂了一半,悬挂在鱼脊骨上。
哪个王八羔子这时候还开这种玩笑!
我勃然大怒,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怒气冲冲跑到门外去,等我逮住他,一定要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