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虽是边陲小村落,却也住有一位教书先生,姓陶。因为家中拮据,所以只有白桃一人能去学堂读书。而周循无事可做,便在学堂窗前远远地看着白桃读书习帖。
久而久之,周循也跟着学了不少东西,甚至到后来,陶先生给周循搬了一张书桌放在窗前,一同和其他学生学习完成课业。但每逢陶先生评选课业,白桃的名字总是高高挂在第一,而周循这个半只脚的门外汉始终垫底。
当然,除了在学堂之外,周循和白桃大部分时间也都在一起。这个七岁半却天不怕地不怕梦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举世风流大剑仙的小男孩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心翼翼地跟在白桃的身后。
白桃也曾扭捏地问他为什么一天天的跟着自己。明明是一个爱闹爱玩的性子,跟着自己硬是一声不吭。就连白桃都替他憋得慌。
周循对此只是故作高深地摇摇头,“白桃啊白桃,你还涉世未深,其实很多时候我们身在江湖都是身不由己嘞。我整天跟着你,其实就是老天对我的一场试炼!这场试炼可了不得啊!很多牛气哄哄的大剑仙都是因为没有通过这场试炼,才导致终其一生郁郁不得志啊。”
白桃一脸茫然。
周循看着面前的可爱丫头,止不住的叹息,“唉。看来白桃你日后面对这场试炼的时候,恐怕是凶多吉少哎。”
白桃眨巴眨巴眼睛,声音中带着些许害怕,“啊,那咋整啊,周循。”
周循情不自禁地昂首挺胸,鼻孔几乎朝向天际,“不要怕!白桃!有我们在!我们这一辈子都要保护白桃嘞!”
白桃本来就对他有很大依赖,现在更是满眼放光地看着男孩。她感觉有个小人在她的脑子里一直在说周循好厉害周循好厉害,然后不自觉地她也就跟着说了出来,一蹦一跳地说着,“周循好厉害,白桃不害怕!”
直到有一天周循注意到白桃额头上那块疤痕。他骗白桃去买根毛笔,然后偷偷溜到镇上,用他视若珍宝的小铁剑换了盒最便宜的胭脂。然后再骗白桃说是他在路上捡来的。
一开始白桃态度强硬地拒绝,还要周循交给村长还给它真正的主人。可实在架不住周循软磨硬泡,又是说盒子看起来很旧很旧人家压根就不记得这盒胭脂了,又是说白桃你涂了这盒胭脂一定超级超级超级好看!
最后白桃只小心翼翼地用了一点点涂在了那道疤痕上,然后自己把胭脂藏了起来。
后来在一个云淡风轻的下午,周循跟在白桃身后。他叼着狗尾巴草看着小巧身影,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问题。
白桃好像从来没吃过那些镇上的小姐吃过的东西,也没穿过那些小姐经常穿的鞋子。于是周循再次溜到镇上用自己最舍不得的绸缎青衫换了三个橘子和一双棉绸鞋。
白桃缺什么,而他们有没法拿钱来买的,周循就会拿自己的物件去换。久而久之,典当行的伙计都跟他熟络了起来,还时不时多给周循一些铜钱。
当周循拿着换来的物件交到白桃手中的时候,他还必须编一套完美无缺的理由。没办法,白桃可比周循聪明的不止一星半点。
后来的白桃回想起来,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今日二月十八,照管桃树的担子轮到了这一小家子。
陶先生知道其中缘由,特意给二人放了两天小假,陆凭也难得没有上山砍柴采药,便陪着二人一起玩了“大侠救美”的戏文。说是戏文,不过是心智初开的白桃学着样子亲手写的短章,不过却有些意思,小小年纪足见其文采功底。
三个人就坐在桃树下闲聊。
周循神游许久,忽然回神,咬牙切齿道:“陆凭!刚才凭啥踢我!你都演了这么多次大侠了,换我演一次不行吗!”
难得休息的陆凭瞥了周循一眼,“大侠大侠,戏文上可没说大侠要牵白桃的手!”
周循缩了缩脖子,悻悻然道:“我这不是临场发挥情感流露嘛。”
陆凭闻言又要起身抬脚,周循见此赶忙捂嘴。还是白桃帮周循逃过一劫,“大哥你就别和周循一般见识啦,而且我相信他说的话。”
尽管如此,周循脖子上还是有一股凛冽的感觉。陆凭最终还是没和周循纠缠不停,转头问道:“阿桃,在学堂怎么样啊?有没有人欺负你啊?如果有的话一定要跟大哥说,大哥会帮你解决。”
白桃连忙摆手,“没有啦!大哥,学堂里面的大家都很好的!陶先生也很好!没有谁会欺负谁的。”
陆凭没有看她。
白桃皱了皱眉头,一脸认真神色,“真的没有!”
“知道啦知道啦,没人敢欺负咱们阿桃行了吧。”陆凭懒洋洋地丢下这么一句。
三人就那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好似没个尽头。
日头渐渐西斜。
“呦!聊的挺开心的嘛,介不介意跟我聊几句?”一道突兀声音响起。
三人眼光寻去却未见人影,像是有所感应一般,陆凭鬼使神差地抬头瞧去,蓦地一惊,喃喃道:“仙人?”
白桃与周循也抬头看去,一个雍容华贵的少年浮在空中,如履平地。
周循见状起身便要拜,却被陆凭一把拉住,摇了摇头。陆凭扶着自桃起身后,不动声色地挡在白桃与周循身前。
少年嗤笑道:“不要搞把戏。还是你觉得凭你这个凡夫俗子的把戏能挡得住我这抱神境界的一击?”
陆凭心中大骇。
抱神境界!
之前听村中老人提及,在桃花村之外的世界,处处皆有那借助天地气机修行之人。修行一途,如同登山,只有踏入修行门槛才算到了山脚。像桃花村民则是那种连山都未见的门外汉。传说修行之人,可搬山填海,上天入地。而修士亦如那王朝官员一般有品级之分,从低到高分别是三品,二品,一品。其中二品又分为抱神、守心、远游三个境界,其体魄气力皆异于常人。
而眼前这个富贵少年说他是抱神境界。
陆凭心思快速流转,弯腰抱拳道:“神仙在上,万万不敢逾矩。”
富贵少年摆手道,“也罢。我今日来,是要为我那无能表亲讨个说法。他叫白踏青。”
听到最后三个字后,陆凭心思一滞。
少年眼神玩味,“我叫白镇。你应该没听过,我是自踏青的远房哥哥,十年前得仙人馈赠踏进修行一途。今日十年期满本想着归乡解闷,没想到自家兄弟被打成那番模样。偏偏他又好面子不敢告知长辈,只好求我主持公道。本来我就没想管这事,可我后来听说,你是白木生那个废物的养子?”
陆凭与周循闻言皆握紧双拳,白桃则对白镇怒目而视。
白镇偏转视线,扯了扯嘴角,“呦,桃儿妹妹干嘛这么凶,几年前要不是你那废物老爹拼命阻拦,你现在须唤我一声夫君啊。”
陆凭用身形挡住白镇对白桃的打量,朗声道:“神仙打算如何主持公道?”
白镇缓缓落地,纤尘不染,确实一番出尘仙家子弟模样,“如何主持?好说好说。先跪下再说。”
白镇面容忽地凶戾起来,只是一个抬手,体魄不俗的陆凭便倒身飞出!身后桃树被陆凭一撞后,桃花落得更多了。
白桃与周循刚要转身,白镇吐出“定”字后,二人竟在原地无法动弹。
三人这才明白先前白镇那句话的份量。白镇抬脚上前靠近白桃,开始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差一点就到手的童养媳,念念有词:“啧啧啧,当真一副好皮囊啊。哎呀,若是回去向她商量一番,做个妾也是好的。”白镇说着,手慢慢向白桃伸去。
“别碰她!”白镇侧身躲过飞来的石子,眉头皱起。
倒地的陆凭强撑着起身,随手抹去嘴角鲜血,眼神阴沉地盯着白镇。
不过当白镇重新审视完陆凭后,瞥了眼他手中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短小铁剑。他轻轻一笑,“剑?不得不说你很勇敢。不过……”
白镇面容彻底狰狞起来,周身气机运转,衣袖随风飘荡。他双指并拢,散落在地的桃枝纷纷活了一般悬在空中。他心念微动,十数桃枝瞬间射向陆凭!
陆凭拉开架势与仿若活物的桃枝缠斗。然而凡夫俗子怎能与修行之人相比?普通人一气不过三两步,而他白镇却能一气驭剑十里!
白镇气定神闲地看着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陆凭,扯了扯嘴角,嘲讽意味更加名显。
“你现在只是一凡夫俗子,见我如登山之人抬头望着万丈险峰。而当你真正踏入修行一途后,便会明白,什么叫作流萤眼前,皓月当空。”正当白镇戏耍陆凭时,他没有注意到原先的定身咒已被挣开。
周循小心翼翼靠近白镇,双手紧握短小铁剑高高举起,然后一念之间!就在那铁剑只差几公分就要刺入白镇的背脊时,无论他如何用力,铁剑竟然下不去丝毫!
然后白镇脸色狰狞地转过头,只一个袖袍挥出,周循便倒飞出去数丈。短剑开裂,青衫破旧的孩童想要挣扎着起身,眼中只剩绝望。
正当陆凭精疲力竭之际,那些似有意识一般的桃枝兀的掉落,陆凭趁机大口喘气,握剑力道不自觉加重几分,死死盯着那个富贵少年。
白镇拖死狗一般将周循拖至身前,抬起一只脚踩在灰头土脸的周循脊背上,而后又粗暴拽着白桃的小辫子拉到身旁,就这么等着陆凭的反应。
而陆凭没有开口说话,死死握住就连剑柄都十分粗糙的铁剑,他的嘴角在不停渗血。
周循被踩着背背,只能抬眼看着他的大哥,他有些后悔当初为何没与陆凭一样向铁匠学些防身技巧,他有些后悔为何不能出剑再快些,他有些后悔刚才没让自桃直接逃走。眼中的后悔逐渐转为不甘与愤怒,他斜着眼死盯着白镇那张笑意森然的脸。
不耐烦的白镇猛的拽了拽白桃的辫子。他恶狠狠道:“我说,让你跪下。”
陆凭不为所动。
白镇再次猛拽自桃,想让她大声哭喊让陆凭屈服。可不知为何,年纪最小又是女孩子的白桃却一声不吭,只是泪眼婆娑地看着狼狈的陆凭。
白镇轻呵一声,一手作弹指状,一道白光飞速射向陆凭!
天地死寂。
当陆凭再次挣扎起身,他的肩膀上多出一处骇人的血窟窿。半边衣衫披血殷红。
白镇只是笑笑。
又是一道自光射出!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白镇“呦”了一声,然后又一道白光射出!
可陆凭再没有向后倒去,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浑身浴血。
白桃没有开口,她的嘴唇猩红,有血珠不停渗出。周循半张着嘴,双目无神。
白镇缓缓开口:“你小子体魄确实好,确实有不跪的本钱。可他们两个可没你那么抗揍,尤其是你。”
说罢再次拽紧白桃发辫。白桃很疼,可她不能开口喊疼。
陆凭身形微动。仅此而已。
白镇彻底失了耐心,他失态大喊道:“跪不跪!”
说罢手指掐诀,一柄细小飞剑从眉心穿出来,悬停在白桃眼前。然后,那只踩着周循的脚开始用力。
周循脊背发出骇人的咯咯声响,他却仍对着意识或许早已不清的陆凭,声嘶力竭喊出三个字,“不要跪!”
白镇再次用力,嘴上不依不饶,“刚才一脚断了你两根骨头,这次想断几根?”
周循痛得脸颊贴地,地面被汗水浸湿。他感受着脊背处传来的剧痛,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了想嚎啕大哭的感觉。可他还是支支吾吾断断续续挤出三个字,“不……要……跪。”
白镇听着白桃的哭声,觉得实在厌烦,以手作刀砍在白桃脖颈处,后者双眼一翻没了意识瘫倒在地。
随后白镇缓缓走到陆凭身前,嘴角狰狞笑道。“这么倔?我猜你这么耗着不跪应该是寄希望于其他村民吧。可是你觉得,我会让他们过来?还是你觉得能拖到他们过来?不妨透个底,今日你若不跪,那个男娃活不了,而那个女娃也真的会被我吃掉。现在我再说一句。跪下。”
不知过了多久。
桃树下,一个浑身浴血不停颤抖的身影朝着身前的富贵少年弯曲双腿,缓缓下跪。
富贵少年满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