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芬正在洗碗,他忙抢到手上不准她做。拖地呢?更不行。上网?有辐射。连手机都别用。慧芬急道:“那叫我干什么嘛!”许杰笑道:“什么也别干,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慧芬嘀嘀咕咕地说:“上班上得好好的,非要人家在家安胎。我有那么虚吗?”许杰脱下橡皮手套,润润手,倒杯水递给她说:“你三十多了,高龄产妇了,还不当心点。”慧芬“哧”地笑了:“啥高龄,说得这么难听。你说,你到底是紧张我,还是紧张孩子?”许杰言不由衷地说:“紧张你。”慧芬笑道:“这还差不多。”许杰说:“别笑得这么用力。”慧芬搁下茶杯,到房里躺下,叫了许杰去说:“我又不是疝气,笑一笑怕什么。哎你说,我们是儿子还是女儿?”许杰观察着她的肚子说:“据说肚圆是男,尖的是女。”慧芬笑道:“才一个多月,哪看得出来是圆是扁。”
两人嘻嘻哈哈说着话,许夫人、李漓、吕瀚洋刘芳、钟雨城郑羽、大学同学崔俊接二连三地电话询问。许夫人说到要做奶奶了,在电话那头笑得像刘嘉玲得了金像奖。“许家可该转运了!”她说。
慧芬说:“奇怪,田明辉、杨倩没打来。”许杰说:“前天不是才通过话。你以为全世界都围着我们宝宝转啊?”他把头贴上慧芬的肚皮,听了半天不得要领,只得站回原处笑道:“没动静。”话音刚落,手机响了,许杰看了一下笑了:“巧得很,你惦记的人来了。”
田明辉问这两天的情况,才说了几句,杨倩抢过去噼噼啪啪问了一通,把注意点、营养食谱、预先要买的清单一一开列。模糊听见田明辉在旁边说:“让我说两句行不行?”杨倩清脆地答道:“不行!”许杰笑说:“你们俩还是这样。”杨倩说:“你呀,结婚比人家迟,生孩子比人家晚,真够特立独行的。”许杰笑道:“大器晚成嘛。”杨倩笑了,说:“还有这么解释的?对了,”她停了一停,语气略沉了些:“李漓离婚了你知道么?”许杰惊道:“什么?上次她还打电话问候慧芬,没听她提呀!”杨倩说:“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值得敲锣打鼓地告诉人?而且你这儿刚有喜讯,她怎么可能说这些话扫你的兴?”许杰无语,心想李漓这半辈子都是先为别人着想。想起她对自己的一番情意,不禁怅然。
杨倩说:“喂,喂。”许杰咳了一声说:“在。”杨倩小声说:“她老公对她是说得过去的,我看她还是心里放不下你。”许杰碍着慧芬,没好多说。田明辉在那边轻斥:“他快做爸爸了,你瞎说什么!”杨倩说:“总要让他知道个首尾吧?”许杰怕慧芬疑心,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有数。”田明辉小声提醒:“你看影响许杰心情了吧?”杨倩反驳他说:“要你教?田科长!”又转回来和许杰说,“她没说,你就装不晓得,现在各过各的日子,说句不该说的,就算你也有心,还能怎么样呢?”许杰说:“明白。你跟田明辉玩笑归玩笑,不许真吵,吵多了伤感情的。”
半夜时分,慧芬睡熟了。许杰在她的呼吸中睁着眼,在黑暗里回想少年时代的桩桩件件。他觉得对不起李漓,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她在他心里唤起一种月光般的情绪,微甜也微苦,似喜也似愁,明亮,皎洁,又似乎涵盖了很大的悲哀。太大了,铺得太广,因而这悲哀很薄,娇嫩得像叶子,娇脆得像玻璃。
冬天的夜,躺在暖暖的鸭绒被里,想着月亮,想到广寒宫,感到心理上的冷,同时反衬出身体上的暖意。
慧芬翻了个身,许杰惊动了一下,忙轻轻、轻轻地给她调整睡姿,防着压到腹部。那里有他的下一代。他吃辛吃苦,以前都没有个名目,现在是为了它——没出生时,他觉得孩子是个小动物。希望,梦想,疼爱,蓄势待发,都在它身上。有一瞬他听到她的呼吸里夹着孩子的,细听又不见了。他傻傻地笑了,收束心神,不再去想李漓。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不过没有一种自私像他这样值得原谅。
周三是“亭湖杯”舞蹈大赛的决赛,作为文学院的业务干部,洪哲当仁不让。他为了加强气场,特地提出排练一个双人舞。单位除他以外,别无舞蹈人才,和谁搭档就成了至关重要的问题。好在洪哲脑子灵,他用一天时间排查区内优秀的女舞者,却未找到一个可与自己搭配的人,便向祁院长提出请外援。祁院长点头同意,说劳务费由单位解决,关键是给单位争得荣誉。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这边刚刚接洽区外的年轻高手,第三天就有一个长身玉立的女孩子主动请缨。她自我介绍是外地师范大学毕业,刚来D市,工作还没找到,名叫林芝。虽然听起来比较像中药,专业的功底却不含糊,长得也艳丽非凡。洪哲与她对舞,刚柔互补,浑然天成,如龙腾凤翔,每次排练都博得满堂彩声。
决赛这天,众人因见祁院长重视,都来现场助威。许杰也不计前嫌,以副主任之尊,任分发矿泉水之职。洪哲微微一笑,暗想:“你哪有这么好心,还不是在领导面前扮积极。”曹院长笑吟吟地过来给洪哲鼓劲,洪哲笑道:“我是大赛兴奋型,不知紧张为何物。”曹院长见他说话间余光老往许杰那里瞟,也跟着看了一眼,说:“怎么了?”洪哲说:“没什么,觉得人心难测而已。”曹院长笑了笑说:“这么难测就不要测了,集中精神比赛。”洪哲踌躇满志:“您放心!”曹院长心细,看看手表说:“你的舞伴这时候还不来?还有四十几分钟就上场了。”洪哲得她一言提醒,忙说:“对!是不是堵车了?”
他拨林芝的手机,曹院长在一边关注着。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洪哲挂了机笑道:“真给说中了,堵在津门广场那边。说现在松了,一刻钟内赶来。”曹院长说:“那也有点紧。”洪哲果断地说:“我叫化妆师、服装师都准备好,一来直奔后台,五分钟搞定。”曹院长“嗯”了一声说:“有备无患。”
谁知洪哲安排妥当了,林芝仍是不到。开始打电话她还接,说着真真假假的理由。洪哲恨她赛前掉链子,但忍住一口气,想比赛完了再同她算帐。到后来她的手机干脆打不通了。洪哲急得身上冒汗,又不想让其他代表队看出异常,表面上行若无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有七八分钟就上场了。这时他断了希望,一面请曹院长紧急和大赛组委会协调,改双人舞为独舞,把次序调到后面,一面闭目凝思,调动储存的记忆,加上最近苦练的一些技巧,理出一个完整的作品来。亏他临事镇静,天分极高,就在这样困难的情形下,竟还带笑上台,无风无浪地跳完了全程。要多精彩是不可能的了,但能不过不失地坚持到最后,实属难能。
掌声响起来了,不算太热烈,但也不是稀稀拉拉。五六分钟的节目,洪哲内外衣服全部湿透。他准备的音乐是给他和林芝两个人的,人可以少,音乐不能换,他居然就用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补足了所有空门。在评委眼中,或许失之花哨;在他和曹院长,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洪哲一下场,曹院长立刻派了总务科的女同事给他递纸巾,送水,自己也迎上去祝贺他。洪哲苦笑道:“还祝贺呢!估计二等奖都危险。”话一出口,意识到失礼,忙加上句,“辜负了祁院和您的期望。”曹院长看那女同事走开了才说:“这件事是个教训,你太轻信人了。那个林芝,是不是真姓林都不一定。”洪哲说:“您的意思是……”曹院长左右瞥了一眼,低声说:“她的身份证明你看过没有?毕业证呢?来历不明的人你也敢用。”洪哲说:“我以为她想赚点劳务费,积累点比赛经验。”曹院长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就是‘以为’害了你。不只你,我们都看走了眼。”洪哲说:“我跟这妮子无冤无仇,她干吗要坑我?”曹院长说:“她跟你无冤无仇,指使她的人却跟你誓不两立。”洪哲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曹院长说:“人家设了个圈套,等着你钻。”洪哲心中有底了,却不愿在曹院长面前显得太灵活,因此问道:“是谁整我?”曹院长一笑:“有些话不用挑得太明,回去慢慢悟吧,傻小子!”
比赛结束,洪、曹等人都已离开。于茜找个事留下,等许杰处理完杂务一道走。回去的路上,于茜说:“洪哲的双人舞为什么突然改了单人?”许杰说:“听说那个林芝放了他鸽子。”于茜说:“那你说养鸽子的人是哪一个?”她看着许杰,许杰也看了她一眼,良久才说:“你想说什么?”于茜说:“心照不宣。”
许杰笑道:“你是说,今天的事是我布的局?”于茜并不否认:“但愿是我猜错了。”许杰说:“你猜得完全正确。林芝是我雇的,目的就是在赛前打乱洪哲的阵脚,叫他美梦落空。这小子倒有急智,竟然把一个七拼八凑的舞跳得善始善终。”于茜说:“你花了多少钱?”许杰说:“总之不少。”于茜叹了口气说:“快当爹了,有钱留着花在孩子身上不好?何苦劳神伤财。”许杰说:“这点余钱我还出得起。这两年我陆陆续续也攒了一点。”于茜说:“值得吗?”许杰说;“当年他刁难我,让我错过‘先进’,不能提前报职称。这几年他明里暗里玩了多少花样,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不觉得他罪有应得吗?”于茜叹道:“我晓得他不是好人,但是看你这么无休无止、耗神耗时地跟他斗下去,我为你不值。”许杰说:“放心,从小我就生活在官商结合的家庭,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我看得多了。洪哲碰到我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有曹院长撑腰又怎么样?狗男女人数再多,也无济于事!”于茜忙说:“算了不说了,看你越说越动气。”许杰笑了,说:“只有在你和戚棋面前,我能心口如一,想什么就说什么。这就是有朋友的好处。”于茜笑道:“少跟我甜嘴蜜舌花马吊嘴的,别说我没提醒你,下个月就是第七届短剧大赛。五年前你是银奖,五年后可得捧个金的回来。这才是正事。这几年你七七八八地得了不少奖,可没一个抵得上这个奖的含金量。”许杰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心里憋着劲儿呢!我的剧本和你的表演都没问题,导演得请一个好的。”于茜说:“导演好不好还在其次,防人之心不可无。”许杰一点即透:“洪哲不甘心被我摆了一道,也许会来扯我的后腿捣我的空。”于茜说:“对,小心他报复。”许杰一笑:“欢迎。来得越猛,越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