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里,除了风撞门房瓦墙,就再也无任何声音。秦飒眉头缓缓收拢,嘴边玩世不恭的笑消失在脸上,抿成一条锋利的线。
“她让我毒杀你。”我撇过头转向庭院,摩挲着朱栏,抠着栏上一点凸起,闭眼回想宴上整个场景,“刺杀文予哥哥的刺客,是他冒充你的名义来的。蕙娘只躲不攻,可见他并不想伤你,这也是试探于我。但依照你对他的不满,刺穿她掌心还算轻的。那个暗中打出一枪的,想必就是雷叔了。”
“不,有两点你错了,”他低声道,“一,我并非对他不满。”
我略感讶异看他,他只是侧过身子靠在柱上,环抱双臂,屈起一只腿,一半脸沉入昏暗里。
“文予于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他抿嘴点头,目光如庭院的石座灯,烛火昏沉柔和,半晌才开口道:“六年前上元节随父王来腾玉……秦恒连开宴,到了之后发现,大半是城外告老还乡的大臣将军,是十年前父王的亲信旧部。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接到消息,我想就连你爹都不知。”
“主有谋,宾不欢,无人能制止殿门忽然落锁,御林军里里外外围了华霄殿三层,那是一场屠杀,当着父王的面。”
“最后只剩下父王与我,徐之免挟持我,逼父王自裁,但父王知晓,就算如他的意,秦恒连也不会放过我,于是跟御林军大打出手,想直接杀了秦恒连夺位。”他平静叙述,无一点多余修饰。
“文予那时坐我对边,跟现在没甚么两样,一脸看戏无动于衷,遍地尸首鲜血,他还能倒酒……不,倒茶,”说到这,他竟微微一笑,“这混账的酒壶里永远是茶,一杯倒,沾点酒就不省人事。”
“他手握酒壶也没看我,小指屈起又直,壶嘴对着自己,斟茶时向内磨了一下。那是一本破古书上的的暗语,有‘挟持我’之意。然后我才想起,进城时就遇见过他了,掉了本书,没追上,就揣怀里带走。只是,他凭何以为我就会翻看呢,而且还是最后一页。”他带着对尉迟容惯有的嘲弄态度,不屑嗤笑一声。
“但我还就真看了,也真挣开徐之免,冲上前挟持他。这混账天生迷惑人,秦恒连对他的信任超乎想象,你能想到当时秦恒连脸色大变的模样么?他指着我说:‘朕放你父子俩走。’我就晓得,我挟持着样有如龙之逆鳞般了不得的东西。”
“之后?”我唏嘘问道。
“之后也就顺利出了腾玉宫,他骗秦恒连说我给他下毒,于是秦恒连根本不敢动我与父王。他自己来到驿馆要解药,这就是个幌子,父王将我支开,但我还是偷听到他说要助父王夺位。”
“这本应高兴,可我觉得怒,谁知他不是秦恒连故意派来靠近我们的?这想法的确荒唐,因在宴上,我与父王本就是砧板的肉,不需再这般拐弯抹角。但我不信他,秦恒连给他无上权利,他却却轻而易举背叛,我一无所有,难道就不会背叛我?”他冷笑,“不过是想利用我,想得倒美。”
“飒哥……”我拉拉他的衣角。
“十二岁,我第一次碰酒,借酒疯把他的新府砸了。”秦飒细语如烟,未能听清就散开。
我终于从他口中,知晓了常姨随口提到的往事的前因后果。
“……你不恨?圣上杀了这么多人。”而你却声称不会谋夺这个江山。
“恨啊,岂会不恨。”他换了边腿屈着,深深吸了口气,“但丰国很安定,为何要因私打破万千百姓的平静?我劝诫不了父王,只能袖手旁观,那次以后,就再也没来过腾玉,直到这次赐婚。”他低头看我,眸子澄澈得近乎藏不住任何东西,肩上滑下几缕黑发,轻轻勾着我面颊。
一时间无任何可反驳的,在这目光之下,我渺小如尘埃,内心压抑许久的阴暗四散奔逃。
我眨眨眼不去看他。
“至于第二,”他含笑轻快道,“刺穿蕙娘掌心,是为你。”
“我?”我低头看包扎的双手。
他点点头:“穆南开不在,我肯定得趁机霸占哥哥这位子,没准就变成正室了。”
在我开口前,他说:“放心,教书先生的棺材盖我压好了。”
“……”
“阿爹,大姐,二哥,玉儿,都在他手里。我只消等着八皇子长大成人,”略作一顿,抬手扫开额前的一缕发,轻声道,“飒哥,你又凭何以为,我真不敢对你下手?”
在我的仔细观察下,他身子明显一颤,眼里划过不可置信。
忽略心头那点钝疼,声低音沉:“我跟你不同,你能山高皇帝远一走了之,过了献河就是海阔天空……而我提心吊胆惶惶终日,生怕黑夜永远就是黑夜,正如你父王的旧部亲信,死得无声无息。就连阿茫这样的无辜人都无可避免。”
“这城内,全是丧心病狂的疯子,六亲不认贪得无厌。我也一样,你明白么?”
他默然半晌,道:“我会帮你拿回啸风营。”
“你怎么拿?”我单刀直入。
“我……”他语噎,“你不能信文予而不信我。”
“你得信我。”他又重复一遍,“周化这饭桶招架不住封矛岭楚军,穆长青直接把他捆起来自行带兵,这才守住封矛岭,事后被啸风营全体上书状告。秦恒连传召,年关他会回来的。”
“啸风营这十年换了三个大将军,都握不住这柄神兵利器。楚国内斗不知何时结束,但一旦结束,凭借买卖奴隶到施国这一点,其兵火库不到一年就又能填满,届时对着的就是丰国,秦恒连就只能用到穆府。”秦飒用力皱眉,搜刮所有消息猜测来说服我。
我顺了他的意随口接话:“因此你认为?”
“除了你爹,还有御林军总统领徐之免。谁都治不住啸风营。”他的另一层意思是——除去徐之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