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幕,大雪又开始没止没休地下,阶前时辰亭挂满冰棱,远天是连绵的宫宇。
我应说点甚?很想说点。
迈跨出的脚又收回来,站在门口,隔着珠帘与秦恒连作揖,强忍着来自帝王的压迫,缓缓道:“臣女以为,若是看错,也并非得万劫不复不可。”
风口处,冷得指尖一阵阵刺疼。
“哦?”秦恒连沉沉的语气里来了那么点兴致。
磨了磨后牙,我必须帮尉迟容拿得秦恒连的信任,如此,才能弄掉戚氏。当下稳声道:“断其源头,便也只剩下您了。”
杀了秦飒,丰国就只有一个君王,良臣就没有择主的机会。
“那你可愿做这把刀?”秦恒连十分愉悦。
我不正面接话,不知哪来的胆子,直接把脏水往戚氏身上泼:“蕙娘的刀可把臣女的手割破了,臣女不利,难断源头。”
他不言,我便也静静等着,腿脚发麻,冻风呼啸,心似被刺穿一个大口。
良久,他道:“崔启。”
崔启站在门外边,低声道:“郡主请。”
我抿唇踏了出去。
上马车前,崔启忽然出声,让我颇为讶异:“郡主鬼门关走了一回,往后莫再这般说话。”
我岂会不知,方才若是秦恒连脑袋忽然犯抽,我就死无葬身之地。
无论如何,戚秉都是跟了他许久的人,从他还是皇子起,怎会因一个蕙娘就能撼动他,而我竟威胁他惩处戚氏,才愿意刺杀秦飒,却忘了穆昭在他手里,穆玉身在戚府,阿爹和穆朗身边,有个大皇子在虎视眈眈。
摁了摁眉心,方才想的竟全是尉迟容。
“多谢公公提点。”
“郡主言重。”崔启依旧是平静的神色。
提裙上了马车,身子渐渐回暖。
夜里大风大雪,久安区静了下来,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偶有巡街的黑衣黑甲士兵抱着梨花枪走过,看到这些,免不得想起失踪许久的聂五,叫穆玉去查他的行踪,如今快过去一个月,竟还没任何消息,他究竟躲到哪去?还是说……
已经死了?
“停。”此人声音不大,只是例行喊了一句,毕竟久安区的全是四品以上官员及其亲属,哪个都不能轻易得罪。
“奉圣上之命,送成柔郡主回府。”崔启道。
那守门士兵顿时又恭敬了几分:“启公公请,可需小人护送?”
“不劳烦了。”
“是。开城门——”
这时,一声妇人哭喊:“官爷官爷,您行行好……小人只是迷了路走累了找地歇息,不是有意要留在这啊……”
“来人,押进黑室!”士兵毫不留情道。
长治区百姓酋时过后必须离开久安区,违者留守司禁查其身家清白,留名备案,此后包括亲属在内,都不准再进入久安区。
我微微挑开帘子看去,那妇人年约四十,颧骨鼻子冻的通红,长巾裹头,提着个空篮子,双手糙黑。
想着方才与我斯文谈笑的皇帝,下一瞬险些取我性命,如今这久安区的戒备,真是森严得冷血无情。这才是那个帝王的真面目。
“大娘家住何处?”我出声道。
“合……合秀街……”她仿若见到救星,挣扎着推开高大的士兵,扑着跪到我眼前猛磕头,“姑娘,求姑娘开恩,救小人……”
“老贱|人胆子不小!”那士兵蛮横一脚,直直将妇人踹了个翻滚,与我作揖,“冲撞姑娘,小人这就把她带走。”
“甚么姑娘,睁大狗眼,这是成柔郡主。”崔启冷声道,一瞬间变成个宫中得势太监的惯有嘴脸。
那士兵脸色变了变,立即下跪:“小人眼拙,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郡主开恩,还不快把她带上来。”崔启久居深宫,甚么事都不用多说,一点就通。
“是是是……”那士兵手脚并用爬起来,将妇人扶起。
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在风雪呼啸的夜里尤为清晰,我下意识寻声看去,一个留守司士兵正从城墙上下来,手里提着一长串钥匙,打开城门,只消一会儿,城门吱吱呀呀地开了一半。
那个钥匙……
收回帘子,我闭上眼重重靠在车内,反反复复吸气吐气。
一直以为聂府算是个倒霉鬼,不曾想,并非偶然。
原来如此,所有事,都在此刻,呼之欲出。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我道:“外头冷,大娘进来罢。”
“……不敢脏了郡主的眼……”良久妇人才哆嗦道。
“脏了洗洗就是。”我柔声道,“启公公,先去合秀街罢。”
“是。”
良久,妇人缓缓爬进来,蹲坐在离我最远的位子,眼神虚晃,不敢抬头低声道:“小人……多谢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