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有些药草味儿。
我兀自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暖暖身子。”
她双目压在层层皱纹之下，黑白分明得朴实，愣愣盯了我一会儿，匆忙点头接过：“多谢……多谢……”
“大娘以后注意着，莫要再被捉住了。”我笑笑，仔细温着小几上的茶水点心，“坐过来些。”
“……是。”她似是放下戒备，移到小几边，眼泪滑进深纹里横流而下，欲言又止。
“莫说话，耗费力气，来垫些肚子，待会儿回去睡上一觉便好。”
我岂会不知此妇人要埋怨圣上这一令出，但有些话说出来，也就过把嘴瘾，剩下的都是后患无穷。
正如同我方才那番话，似乎迫不及待想要戚氏吃点苦头，此地无银三百两，打草惊蛇。
冷静下来便觉得懊恼，我还是太过冲动，不够谨慎。
小心些，再小心些。
静看妇人吃饱喝足，疲倦睡去，暖红的火光爬上她粗糙的面颊，一时静谧无声，直到外头传来几声叫喊，她蓦地惊醒，茫然片刻，最终目光落在我脸上，慌张低头：“郡主……”
“外头似是有人寻人，不知是不是您家里的？”我道。
她侧耳细听，转身开了车帘子探出头辨认，与我道：“是的郡主。”
“启公公。”
“是。”马车停下来，听到车夫呼唤外头那寻人的过来。
“郡主大恩，小人回去定夜夜烧香拜佛为您祈愿，佑您安康。”她跪下来个头。
我心头一动，问道：“家中可有识字的？”看她点头，我取来纸笔，缓缓写下阿茫的名字，“替我为她祈愿罢。”
“是。”妇人再拜，下了马车，车帘起开的那一瞬间，瞥见个黑帽黑袄的少年焦急等候。
是他？
先前被一家猎户救下，那个忽然进屋的少年大夫，似乎叫……
马车回到尉迟侯府，还没停下，帘子就被人挑起来，一张俊美的脸意料之中出现在眼前，诚然，还包括埋怨：“看看现在几时了，这么晚才回来。”
秦飒朝我伸出手，继续念叨：“旧伤好了没就瞎跑，皇叔想唠嗑也不挑个好时辰，啧，他要这么闲，咱们找个爽朗的好日子，凑上蓁蓁她们几个烦他去。”说着，他翻了个白眼。
我无声笑笑，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回身与崔启道：“今日劳烦公公了。”
“分内之事，奴才告退。”他不疾不徐作揖。
“公公路头小心。”
在府外立了一会儿才进去，我偏头道：“文予哥哥如何了？”
“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得先关心我。”秦飒敲了我脑袋，嘴上还是刻薄应声，“都说了祸害遗千年，阎王爷怎么会收他这种人。”
我盯了他一会儿，干脆靠在游廊柱子上：“哪种人？”
“道貌岸然卑鄙无耻的小人。”秦飒皱眉，又补上一句，“你离他远点。”
“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自己要住这的，那咱们去戚府住一阵子？戚相还特地相邀了呢。”我凉凉道。
“那老狐狸一身狐臊味，还不如在这呢。”秦飒恶声恶气。
“进宫呗，寝殿多的是。”
他十分诧异道：“那我还怎么逛停香坊？”
面对这十分理所当然的回答，我出言呛道：“那就住停香坊里罢。”
“不行。”秦飒面色徒然严肃起来，“我没钱。”
“……”我越过他往尉迟容庭院走去。
他快步追上来在我耳边不住叨叨：“真的，诶，离他远点，你看他哪好了，一边对皇叔谄媚，一边又对本世子不轨，你……”
“平世子。”我站定，认认真真道，“你此刻该去压教书先生的棺材盖，免得他跳起来掐你脖子骂，谁教你谄媚不轨是这么用的。”
“不是……”他一时语塞，强行辩解，“你今日也看到了，他根本就是对自己下毒，不然好端端的，雷叔怎突然不在……”
我忽然意识到，在与尉迟容谈话前，必须要拿下秦飒这根硬骨头，否则怎么都是白搭。
当下也不拐弯抹角，低声道：“那你也看到了，你皇叔想要你的命。”
“有本事来拿呗，想当年本世子徒手挑雪狼窝称霸黎北时，这些酒囊饭袋还不知在哪呢。”秦飒傲然不屑，“今日要再多一倍，也都不够我打的。”
“……”这熊孩子究竟瞎吞了甚么浑玩意儿，生生比别人多出个胆也就算了，脑袋还长个坑。
我深吸一口气，耐心道：“双拳难敌四手，今日是几个刺客，改明儿给你扣个罪名，不说城外驻扎的十万天骁营，也不说御林军，近来留守司威风得很，你就是插了十对翅膀也飞不出去。”
“我不信，你给我十对翅膀试试，我飞给你看。”
“抱歉，我没有。”我面无表情道，秦飒此人就算跟他讲理，他往往能把人带跑偏。
那就出最后一招罢。
侧耳听周围的情况，秦飒挥挥手，一阵窸窣响动，转瞬又归于寂静。
良久我抬眼轻声道：“蕙娘给我一包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