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外,恰与常姨碰了个正着,端着两坛子酒往偏门去。
“唷,常姨,”我含笑招呼着,俯身嗅了嗅,“这是多久的私藏?”
她嗤笑道:“八甘酿,世子爷惦记好久,偷也没偷着。”
“那这会儿您舍得拿出来了?”
“我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本等着除夕夜好好喝一把。”常姨摇摇头。
“嘿,看来您还是有很多私藏的,不在乎这两小坛嘛。”我歪歪头,笑眯眯从她手中接过,心思一动。
她身子一矮躲过我,瞪眼嗔着:“哎郡主,大寿星,您今日且享乐玩闹就是,哪能端这玩意儿,有失仪态。”
“是是是。”我作罢,先一步走在前头,踏进偏门,这时,戏台上一声铿锵怒喝:“女娲娘娘临帝位,众神所望,天下所归也!”
那是个红衣红发的长髯壮汉,面上绘火纹:此乃祝融。
丝竹管弦,编钟面鼓嘈嘈切切,身披蓝甲的精瘦汉子手持长矛,猛击地面,声声震响:“吾乃真大帝也!”此扮的是水神共工。
此番演的是女娲娘娘称帝,共工不服,于是女娲派了祝融前来镇压,二人大闹,不周之山崩塌之传说。
我站在人群之后静静观看,忽然看懂这一出戏,就算秦飒不去闹来,秦恒连也会放到这来给我看的。
共工者,平王也。
祝融为戚秉。
秦恒连便是女娲娘娘。
穆府是何?
边台昏暗处的艺者中有精通口|技者,戏台上共工祝融刀枪对仗,口|技艺者或山崩震耳,或洪水滔天,风声呼啸,栩栩传神,配合吹拉弹唱,怎一惊艳了得。
忽的就变换了帘幕,五彩斑斓,却并非是明艳喜庆的,而是惨烈的景致。二胡哀泣,笛声悲鸣,琵琶筝音断断续续若苟延残喘,东一声杯碗尽碎,西一声屋宇倒塌,南北有婴孩啼哭、妇人凄绝。口技艺者当之神之又神,将这不周山崩塌,人间乱象,民不聊生真真被演得逼真至极。
我拢了裙摆坐回位子,端坐着,面无表情。
这人间,就是穆府,死的伤的,分的离的,哭的痛的,都是。
一彩衣神女头顶珍珠冠帽缓缓踏上,翩翩起舞,周遭音止声绝,渐渐有二胡起,而后吹管乐相随,弹拔器相合。
女娲将补天也。
我看向秦飒,正逢他也看来,眸子透彻,我转向戏台,他的眼神与女娲身姿不断在我脑中交替。
秦恒连点这一出戏,是要向我说,他才是唯一能救穆府,助穆府恢复往昔鼎盛繁荣之人。
“贺郡主生辰吉祥,长乐未央。”台上得戏不知何时演完,一众戏子列于台前拱手道贺。
我抿嘴点头笑笑,而后台上又是歌舞不断,台下回味无穷。
“李家班果然名不虚传。”感叹着,常姨正领着几个丫头上来斟酒,特意放了一坛子到秦飒面前来,笑道:“世子爷,这会儿你可不能再惦记着了。”
“嘿,多谢常姨,您喜欢甚么胭脂水粉,统统给您带来。”秦飒爱不释手捧着,拍开封泥,一股子清冽酒香扑鼻而来。
我时时刻刻盯紧秦飒,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殿上,已经感觉到不少杀机,冷的。
无意望向尉迟容,他唇上似染了层红霞,一笑,瑰丽得竟不似真的,遥遥与我举杯,眸子徒然迸出极为璨亮的光,一时之间,他像个妖精……
疯子!
我猛然站起,一口拇指大的黑洞正在尉迟容身后,但听一声枪响,尉迟容正好偏头,火弹擦过他耳边,正对着我——
眼前一黑,旋即背心一痛,尖叫喧闹之声杂乱不堪,杯盘桌椅倒塌碎裂。
“没伤着罢!”火光电石间,秦飒扑向我躲开那枚火弹。
“没。”我摇摇头,嗅到一股焦灼的血腥气,手心灼热粘稠,定睛一看,腥红的血顺着我指缝手背流下,来自秦飒的手臂,“飒哥你……”旋即猛地将他推开,反手捞来一只杯子射向他身后伺机一刀砍下的刺客。
“齐正!”秦飒大喝,面上尽是冷酷之色,从门外冲进十来个黑衣劲装的侍卫,上臂衣袖绣着“平”字样的印记。
“待着,齐正看好她。”说着,秦飒不管手臂上的伤口,跃进极为混乱的人群里——锁喉,扭颈,断骨,招招都是一击必杀。
“来人!来人!”崔成扯着尖锐的嗓子叫喊,一时间又冲进一批红衣黑甲官兵,梨花枪点烧出刺鼻呛人的火药味。
而我快速起身寻了尉迟容的身影,他正被几个侍卫护在中间,面色苍白,唇色嫣红如饮血。
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