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压抑哭腔渐渐变大,她的泪珠子印在我额上,滚烫又转冷。
“去罢,若是秦飒躲过这一劫,”我闭眼呢喃,贴着她的耳朵冷声道,“那就趁机咬下戚氏一块肉,当给阿茫上柱香了。”
她身子一颤,细细应声。
相对于秦飒,戚氏才是穆昭登上凤椅最利的绊脚石。
看她转身离去,桃红色的背影宛若一朵新艳的梅花,消失在天地相接之处,入目一片雪白。
我低头看看冻红的双手,无端的雪落在掌心,一阵大风呼啸,摇下绿杉的雪,不远处,结了冰的腾水静默不语。
抬脚往腾水去,空旷苍茫,一览无余,举目长望才可看见对岸边的烈草,荆棘丛生。一时间心头涌上热血,脚尖点着冻结了的腾水,扫开腾水上薄薄的雪霜,最后一踏而上,踩压冰晶脆脆作响,有丝丝奇异,此时此刻,我站在腾水之上。
脚下是澎湃大河,波涛翻涌。
那些恶心的算计,肮脏的阴谋,竟在此地,不值一提。
“郡主何不走到正中去?”一声调笑,扭头瞥见一身着藏蓝锦袍的男子,几片白雪划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在衣襟上。
李源。
他朝我走近,忽的一抬手落在我耳后,我皱眉后退一步,却见他抬起的手中多了支烈火腊梅:“生辰吉祥,长乐未央。”
他手中,本……空无一物的,这支腊梅还五寸有余……藏哪都藏不住。
“多谢。”惊异小心接过,也不知这梅是真是假,细细闻过后,清冽梅香扑鼻而来,不禁弯弯嘴角,“与李少主,十分有缘。”
“不过是掉进钱眼里的贾人,上不得台面,少主还是莫称呼了。”他摇头失笑,“还是要自报下家门,在下李源,字远川。”
他笑意透着极致慧杰,双目精明,不是尉迟容那种动静皆掌握的气定神闲,也并非秦飒的明净透彻,而是仅仅为了钱财而发亮,思及此,觉得有些好笑:“您这花卖多少?”
“郡主聪慧。”他低笑,“还刚烈。”这话指的是那日我拿玉簪对着他。
我摇摇腊梅轻快道:“那聪慧刚烈能不能抵消掉这支的钱?”
“那不行。”他摇摇头,神色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差多少?我身无分文。”
“我有的是钱。”他继续摇头,仿若是风太大了,他只是想眯眯眼,竖起一指含笑道,“一个名字。”
“噗嗤——我的名字这么值钱?”我忍俊不禁。
“美人名字素来值钱。”他并未觉得索要姑娘名字是件多么无礼之事,偏偏就是这般,更让人觉得,这才是性情中人。
指了指腊梅花,笑道:“南枝,表字……”气息在口中滑了一圈,有些快意道,“无邪。”
“南枝,梅也,无邪也。”他抚掌,继而眨眨眼道,“买一送一。”正当我怔愣思索他这话的意思间,他弹指一响,就在我眼前,不过一个眨眼,便多了枝青白山梅,香气清冽的。
“真是……神了……”低呼惊叹,小心从他手中接过,弯唇道,“可是哪路神仙么?”
“自然是财神咯。”李远川耸耸肩,答得理所当然,往腾水正中走去,转头道,“无邪敢跟来么?”
“有何不敢。”我高抬下巴,提着裙角跟上,朝霞锦上是夕阳火红,裙摆却如雪,垂坠在冻结的腾水之上,色泽竟奇异贴合,仿若这苍茫浩荡的腾水都融于我。
“打破这一层冰,下边便是翻腾的江水。”李源道,“天渠也有,不过一踩就碎,浮冰在水上漂,人也在漂。”
空旷,刺眼,风声雪声,踩碎冰渣声,他的玉佩叮咚作响。我心异常舒爽,清凉,抛却前堂明枪暗箭,如这腾水景致,一览无余。
“那就是说,天渠没这般冷咯?”踩着冰渣咯吱咯吱,清清脆脆,先用脚将雪堆起来,然后再一踏踩碎。
“自个儿去看看咯。”他又耸肩。
“我没钱去,去了也没钱吃住。”我抬头极为认真道,这是最为实在的问题。
他俊逸的面容因笑而微微泛红:“美人名字无价,我欠你很多钱。”
“果然贾人嘴脸。”我笑骂一句,“那你何时回国?”
“年宴后,连夜启程。”他双手各比了“二”的手势,意味着还有二十二日。
“这般快?”。
他仰头重重呵了口气,雾白的烟气在他翘起的眼睫前端凝成冰珠子:“老头子还指望回去过十五呢,不过也就指望指望。”
“那趁这几日有空带你转转腾玉。”我笑道,“作为东道主嘛,不要你银钱,届时也等我去天渠,两相抵消。”
“赚了一笔,成交。”
“回去啦,出来有些久了。”我弹弹身上的雪,扬了扬梅枝愉悦至极,“水之源头,于远川也。”
“金银宝矿也深藏远川中。”他总能往银钱的头上想去。
我眼角笑出了点泪:“嗯,远川,记住了。”返回没几步,我忽的想起甚,随即转身,“对了,你的驿馆是哪呢?”
“新林。”
新林驿馆就在腾水三桥附近。
鼻尖一点冰凉,抬手将那点不安分的雪挥走,结了冰的腾水有些滑,一不小心便溜窜远去,发出吱吱哑哑的刺耳响声。透过厚冰,似能看见脚底涌动的水。
回身看看李源,白雪灰天,远方黑丛荆棘,此外,除却他一身藏蓝锦衣,再无别的颜色。他站在腾水正中与我摆摆手,我摇摇梅枝,往腾水阁去。
耳边风声散去,渐有丝竹入耳,竟如此难听。
捏紧手中的两支梅,这才让我觉得心安,觉着方才都是真的,李源这个人也是有的。
但,开始了。随手将梅枝插|入廊道边的花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