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倏地落到柳月声耳朵里，将她从那个潮湿的雨夜拉回来。
周慎已经洗沐好，换了一身玄青色的窄袖常服。头发拧的半干，没有束起，只是用发带松松地系在身后，有几缕鬓发无心垂落，那点湿润的水意就顺着面庞蜿蜒过脖颈，没入领口。
这样随性自然的干净模样，让人全然联想不到一刻钟前，他还是一头血刺呼啦坐在阴影里，随时准备扑咬上来给敌人致命一击的凶兽。
周慎身形高挑，站在柳月声身侧，微微垂眸看她，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压迫感。
柳月声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睛：“没想什么呢呀，就是在发呆……”她目光落到荷花酥上，连忙轻轻推了推盘子：“阿慎哥哥，你快尝尝这个，这家店的点心可好吃了！”
周慎只瞥了一眼，便道：“你吃吧。”见柳月声还要说什么，他又补了一句：“我不爱吃甜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吃就不太礼貌了。
柳月声不在推来委去，大大方方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周慎在她对面落座，也不说话，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柳月声被他盯得有些尴尬，连咬糕点的动作都小了一点，慢吞吞地嚼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东西了。
忽然周慎有了动作，他抬手向柳月声探来。
柳月声一时间不敢动弹，脑海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要做什么？不，不是说不爱吃甜食吗？非要吃的话盘子里还有呢！干嘛要抢我的这块！
奇异的脑回路突然促使柳月声电光火石间做了一个她后悔莫及的举动——她飞快地把手中剩下的三分之一糕点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
这下换周慎的手僵住了。
而柳月声大脑终于追上了行动，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少女天塌地陷，内心小人已经钻进被子把自己裹成站立的狂奔毛毛虫，在臆想世界里尖叫：她！刚刚！都做了什么！
什么情况？从今天见到周慎起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她怎么出这么多状况！
活！不！下——去——啦！！！！
但她面上还强装镇定，努力平和音调，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温柔又天真地发问：“怎么了，阿慎哥哥？”
周慎嘴角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收回手，然后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有东西。”
这可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柳月声抬起手指小心翼翼去摸嘴角，光滑的皮肤上果然有异物感，她轻轻一抹，果然是荷花酥的酥皮粘了一块。
轰——
柳月声脑内爆炸。她顿时感觉自己面上臊热，虽然大大咧咧，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最主要的是她居然以为周慎是为了抢她手里的糕点，还做出那么失礼的举动。
小柳儿啊小柳儿！你今天到底在想什么啊！阿慎哥哥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啊！
一方雪白的手帕被递到柳月声眼前。
她僵硬接过，仔细擦了擦嘴角，又抬头望向周慎，一双杏眼带羞地眨巴，好不可怜。
周慎轻咳一声，避开目光：“没有了。”
“这帕子我洗了再还给你……”少女嚅嗫道。
“不用。”周慎轻声道，“……我的意思是，这本来就是送你的。”他顿了顿，又道：“路上偶然看到，觉得花色不错，随手买的。”
柳月声疑惑地展开手帕，上好的丝绢上绣着绿柳垂依，弯月如钩。
是……是她的名字。
柳月声心中一暖，抬头脆生生地道谢：“谢谢阿慎哥哥！”
少女笑意明媚，周慎看了几秒，才道：“不算什么。”
柳月声倒是很高兴，拿着手帕摸来摸去，很是稀罕，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双手一拍：“我也有东西送给你呢！”
说完，也不等周慎反应，像个灵活的小兔子一样窜上楼了。
周慎颇有些无奈地看少女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目光收回，落在那盘点心上。
精致的糕点被做成荷花样式，酥皮层层叠叠，就像荷花的花瓣。
他伸手捻起一片因为酥脆而掉落的一层酥皮，放入口中。只是单纯的一层酥皮，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周慎却轻声道：“真甜。”
他目光里的冰好像被无形的春风拂过，也消融了一些。
柳月声很快下楼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四方的小盒子。
她将盒子放在周慎面前，示意他打开。
周慎从善如流。
盒子里只放了三样东西，一卷鹿皮和两个小瓷罐。
周慎拿起其中一罐，也不打开盖子，只轻轻放到鼻尖一嗅，便知道这丫头搞的什么花样：“剑油？”
柳月声笑眯眯地点点头：“是呀！而且这可不是一般的剑油哦~”
她没往下说，只是背着手一副等夸赞的小表情。
周慎心中失笑，便打开瓷盖，一股特殊的香味盈面，确实不是凡品。
他想了想：“是丹鹭油？”
柳月声得意的小表情一顿，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她默默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阿慎哥哥真厉害，这都认识。”
其实我是猜的。周慎没说这话。
他把瓷盖盖好，重新收纳好盒子，“丹鹭油很难得，你有心了。”
他看向柳月声，郑重道：“多谢，我很喜欢。”
男人的眸子漆黑如夜，多少次这样凝视着柳月声，瞳孔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看着她从女孩抽条拔枝变成一个少女，从一株小树苗变成窈窕的垂柳。
柳月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目光，“不用这么严肃啦~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阿慎哥哥你常常去做那些危险的任务，要好好保养兵器才行嘛！”
周慎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嘴角弯了弯：“你说得很有道理。”
柳月声揉了揉眼睛。她刚刚眼花了？臭石头哥哥笑了？笑了？笑了吧？
少爷他好久没笑过……啊不对拿错话本子了。
也不怪柳月声吃惊，毕竟在她的回忆里，这个周慎哥哥，一直是个没什么情绪的石头人。
十年前柳父将重伤的周慎救回，并且留他在柳家养伤，柳月声就这么多了个哥哥。
周慎在柳家住了两年，平日里只有招猫逗狗为乐趣的小柳月声突然身边多了这么个大活人，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整天想着法地和他说话，逗他乐。只可惜她是碰上了个硬茬。
周慎虽然不是真的毫无反应，但他情绪就像被盖着一层板子的水，你往里面丢石头，溅起的水花怎么也不能飞出来。
但柳月声也是犟，估计也是闲的。热情泼到冷石头上，也不退却。
每日做完父母安排的文武功课就去跟在周慎身后哥哥长哥哥短地喊。
小小的粉团儿一个，颠颠地迈着腿追。
只可惜还没等柳月声捂化这石头，周慎就在十二岁的那年辞别柳家，拜师学艺去了。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周慎一去数年，只短暂地回过柳家几次。
好在每次都给柳月声带些礼物，心里没有忘了她这个妹妹。
这次也是正巧周慎回了一趟柳家，柳月声正扭着柳父撒娇要下山。
柳父本不愿意让掌上明珠一个人踏入江湖，周慎却突然说自己接了个任务也要来江南一带，之后也没有其他事，可以陪同。
柳父这才松了口。
柳月声心中也知道大约这是周慎在帮自己解围，所以趁周慎去出任务的时候特地选了礼物答谢。
她想着周慎刚刚一闪而逝的笑意，没由来地有些雀跃。
这么些年聚少离多，看来阿慎哥哥也变了许多嘛！
“对了。”周慎开口。
“嗯？”柳月声看向他。
男人正襟危坐，指节轻扣桌面：“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参赛胜负境况如何，有何心得，与我说说。”
柳月声：“……”
她收回刚刚说他变了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