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声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回到落脚的客栈。
她仰头看了一眼客栈牌匾,上书“青鸟居”三个字,然后抬脚进门。
柜台后面拨着算珠子的中年男人闻声抬起头,见到是她,乐呵呵地招呼:“柳姑娘回来啦?今日比武可还顺利?”
柳月声腼腆一笑:“两胜一负,好歹是没白跑一趟。”
“姑娘辛苦一天了,快歇息去吧。刚巧婉君做了荷花酥,姑娘可要用点?”
荷花酥?是街上那家渡芳斋排了老长的队卖的那个吗?
柳月声眼睛一亮:“要要要,稍后麻烦送一份到我房间。”
“好嘞。”
想到等下就能吃到美味点心,柳月声顿时心情大好,两步并一步蹦跳上楼。
碧霞山庄所在的江南道苏越府,自古以来便是鱼米富贵乡、温柔繁华地。
群英会虽是由碧霞山庄举办的江湖盛事,但能受邀居住在山庄内的客人少之又少。
大部分侠士都只能自掏腰包住在客栈或者租住在民居。
苏越府城可不算小,大家为了方便,自然会选择在山庄附近落脚。这就导致碧霞山庄周边本就不低的物价水涨船高,狠狠给初入江湖的柳月声来了点金钱震撼。
好在现在住的这家城西小客栈虽然偏远了些,但价格良心,掌柜夫妇都很热心善良,最最重要的是掌柜娘子做得一手好点心!
这也是柳月声宁愿每天花费不少时间徒步走到城东去参赛,也不换地方的主要原因。
这么想着,少女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一时间有点疑心自己最近会不会长胖。
不过……那可是荷花酥欸!嘿嘿荷花酥……
每天打来打去又走那么远的路,吃点点心补补怎么噜!吃饱了才有力气练刀嘛!
火速说服了自己,柳月声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回到房间。
甫一推门,柳月声就脸色一变。
血腥味?!
她神经紧绷,目光飞快地环视屋内,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便听见一道淡淡的声音从屏风后面越过来:“别看了,进来。”
柳月声一怔,飞快合上了门,两步奔到屏风侧边探头看去:“阿慎哥哥,你回来了——”她话音未落,声音一抖:“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日暮的夕光透过窗纸映着模糊的亮色。
周慎微微侧头,半张脸遮在面罩里,声音有些疲惫:“别大呼小叫,不是我的血。”
男人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飞快地卸下手上的臂甲,然后是被血染得不成样子的衣衫,血淋淋的一个,看起来好不凄惨吓人。
柳月声连忙把背上的刀放下,快步走到周慎身边,有些无措地抬手又放下:“要帮忙吗?”
周慎眸子一抬,看着她,墨色眉峰下的眼睛冷厉如冰,叫柳月声没由来地心里微颤,而后才听得对方道:“……你帮我把面甲摘一下。”
“哦、哦,好。”柳月声下意识就应声,伸手摸向男人耳侧。
和少女手掌的温热不同,周慎的皮肤冷得惊人,好像他是从冰窖里刚被挖出来的一样。
柳月声被冰得手指瑟缩了一下,心中犯着嘀咕,指尖在对方发丝和耳后摩挲,而后便听见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扣搭在后面。”
“啊!”柳月声低呼一声,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这面甲当普通面具了,摸了半天周慎的耳朵。
她瞬间感觉自己脸上滚烫。
忍着冲去撞墙的尴尬,柳月声赶紧伸手探到对方脑后,果然绵延了一个扣搭。
她赶紧打开,那金属面甲便轻巧脱落在她掌心,露出那张冷峻的面容。
大约是心理作用,柳月声怎么看怎么觉得周慎面无表情的脸上写着“我很无语”四个大字。
她仓皇地把面甲放在桌上:“阿慎哥哥你先收拾,我去帮你要热水洗漱一下。”
周慎半个字没说出来,柳月声已经夺门而出。
“好险……感觉多呆一秒就要被宰了。”柳月声心脏怦怦跳,抚着胸膛下了楼,迎面遇到来给自己送糕点的小二。
柳月声连忙截住,向小二要了洗澡水嘱托送到房间,自己则端着茶点在大堂里转了一圈。
眼下店里没什么客人,她找了一个临窗的角落坐下。
窗外是一片小池塘,微风吹拂,垂柳依依波光粼粼。
虽然不如天下闻名的霞栖湖那般水色浩渺烟然顷涛,但也别有一番江南别致雅趣。
呼吸之间清香盈盈,叫人心旷神怡。
柳月声两三口吃掉一块荷花酥:“唔……”
然后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四周,见没人关注她,飞快地舔舐干净指尖上残留的碎渣。然后才端起茶杯美滋滋喝了一口茶,清淡微苦的茶水完美中和了酥甜的糕点。
柳月声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好好吃……”
回味口中滋味,柳月声目光纠结地落在盘中剩下五枚荷花酥上:“嗯……给阿慎哥哥留三个吧……”
少女纤白的手指拨动精致的荷花糕点,将其分作两份。
嗯,好吃是好吃,但是好像有点甜了?阿慎哥哥好像不爱吃甜的……吧?
柳月声目光在剩下的几块糕点里游移,最后还是忍不住多拨了一块到自己那份里面。
就多吃一块,就这一次!
柳月声拿起第二块糕点,却迟迟没有下口。
她脑海忽地浮现出周慎那张冷得像冰块的脸。
不知道是什么棘手的任务,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方才屋子里好暗,也没仔细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好半天,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把荷花酥又重新放回到属于周慎的那一份里,莫名地有些郁闷。
这人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又冷又硬,像个臭石头。
柳月声第一次见周慎,是在十年前的一个雨夜。
大雨滂沱,风穿过门窗罅隙吹动烛火,摇曳拉长了光的影子。
女人轻轻拍着柳月声的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年幼的柳月声枕在母亲的臂弯里,被温暖的体温和特殊的香味包裹着,催她进入一个甜美的梦境。
半梦半醒之间,一阵喧响从前院响起,打破了雨水纷乱的沉寂。
女子直起身来,柳月声也从迷蒙中惊醒,翻身就往外跑:“是爹爹回来了!”
“欸!把鞋穿上!”
娘亲还哄我,说爹爹还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不知道爹爹给我买糖葫芦没,还有上次答应我的那个布偶娃娃……
柳月声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兴奋地跑出里屋推开门。
屋内的灯光哗地倾泻在黑夜里,照在冒雨而来的男人身上。
他浑身湿透了,狼狈不堪。
他匆匆看了一眼自己呆在原地的女儿,没有给她一个亲吻或者拥抱,只是皱眉低声道:“回屋去。”
柳月声却迈不开脚步了,方才丝毫不觉的寒气从脚底翻滚到她四肢百骸。
她思维僵持着,目光下意识随着父亲的身影转动——更准确地说,她是在看父亲怀里抱着的那个男孩。
她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如此苍白又血水淋漓,浑身伤口狰狞腐溃,可怖得像从地狱里捞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