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
这是周慎的第一感觉。
他跌跌撞撞跋涉在黑暗里，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他沉重的喘息。
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发散，身上每一处伤疤似乎都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裂。
他浑身湿淋淋的，不知道是血水还是汗水。
“哥哥！”一声又轻又颤的童声在黑暗中响起。
他猛地抬头。
但是在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清，也无从辨别方向。
“哥哥！救救我！”那声音喊了起来，稚嫩的女童声音里饱含恐惧。
周慎浑身一颤，他奋力向前跑去——在黑暗之中，盲目地奔寻。
呼救一声叠着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尖利、痛苦、惊惧。
每一种情绪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周慎心口。
粘腻又沉重的血腥味拥堵在咽喉，逐渐侵入身体感官的每一处。
一切那么缓慢，又那么清晰。
周慎睁开了眼睛。
他板直地躺在浓重的夜色里，面无表情地望着床帐的青布帷顶，浑然没有从噩梦中挣脱的情绪波动。
遥远的梆子声从远处响起，一慢四快。
是五更天了。
他起身，并没有点灯，而是从枕下抽出细长的兵器，走到窗边坐下。
周慎双眼微阖，就像一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刻钟。
薄薄的月光混合着早春微凉的空气渗透进来，落在他身上，像是落了半身薄薄的霜。
忽然，他睁开眼睛，站起来推开窗户。
一只灰色的信鸽扑扇翅膀落在他窗棂上，小声咕咕叫着，尖喙轻啄木框。
周慎指尖轻抚鸽子头顶羽毛，然后取下它腿上绑着的小竹筒。
鸽子完成了使命，扑扇翅膀无声又飞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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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色完全亮起来的时候，柳月声才从美梦里缱绻不舍地睁眼。
她不情不愿地哼唧一声，抱着被褥翻身面向里面试图再回笼。
反正她今日的比赛在下午。
少女咂咂嘴，刚刚在梦里的那个牛肉酥饼是什么味儿来着……
没等她眼皮合上，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笃笃笃。”
柳月声动也不动：“谁啊？”什么事儿也不能打扰她睡懒觉！
“是我。”男人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还在睡？”
“……”汗流浃背了家人们。
柳月声慌忙爬起来，一面手忙脚乱穿衣，一面应声：“起了的，起了的！”
门外沉默一瞬，才道：“收拾好下来用早饭，然后我们去领双人赛的对牌。”
“哦哦，好！我马上……嘶！”
“怎么了？”
柳月声捂着不小心被扯痛的头发，龇牙咧嘴：“没事儿！没事儿……：
”……“周慎放在门上的手收回，“不急。”
柳月声听着男人脚步声远去，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拍拍自己的脸蛋：“不对呀，你怕他干嘛？”
她有些泄了气般坐在床边发呆，自言自语：“小时候都不怕，怎么越长大越怂啦？”
童年相处的回忆像潮水般翻涌。
柳月声瘪瘪嘴，没再纠结，翻身下床洗漱。
她选了一件缥蓝色的衣裙，样式简单，但行走之间衣袂裙摆翩动，仿若蓝色流雾。
柳月声取了刀，往外才走了两步，又折回到镜前。
镜中的少女不施粉黛未佩珠钗，面容白皙光洁，眉若弯柳，眼似春水，唇比桃花。
自有一种容光动人心魄。
她端详片刻，确认没有什么不妥，才出门下楼。
周慎仍坐在昨天的位置等她。
他目光望着外面，脸上仍是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明明也就比我大了四岁，装什么深沉。柳月声忍不住腹诽。
周慎就像听到她的心声似的，转过头来看她。
柳月声心中一虚，连忙笑着下楼：“阿慎哥哥，早呀！”
周慎微微颔首，口中却道：“已经辰正二刻了。”
“……哈哈……是吗……”柳月声尬笑。
周慎倒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我让厨房把早饭给你热了一下。”
柳月声坐他对面连连点头。
果然很快老板娘端了一盘东西从后厨出来，瞧见他们两个对坐，笑道：“柳姑娘，快尝尝，公子大早就买回来就叫我们热着，可没凉了一点。”
她说着，利索地把碟碗摆好，三个瓷碟一个粥碗，一一揭开，登时热气过着香味扑面而来。
摆在柳月声面前的是一碗香稠的白粥，米油浓香，用汤匙微微搅动，米粒如同珠玉般分明，入口却又软糯滑腻。
然后是一碟简单的豆腐皮包子，但口感却格外和谐清爽。
柳月声忍不住又夹了一个，才发现周慎没有动筷：“阿慎哥哥，你怎么不吃呀？”
“我已经吃过了。”周慎抬手给她夹了一块小花卷一样的面点，“尝尝这个。”
柳月声咬了一口，眼睛一亮：“这是，螃蟹？我还以为只是花卷呢。”她吃下一整个，回味了一下：“好好吃，而且一点也不腥！”
周慎微微颔首：“喜欢便多吃点。”
柳月声自小是柳家的掌上明珠，父母疼爱，口腹之欲上从未缺减过，便养成她这贪嘴的性子。
也幸好她自幼习武，才没养出个珠圆玉润的模样。
柳月声很是爱这个蟹味的小花卷，又吃了两块，幸福之色都要溢出来了：“这是哪家店买的呀？我们下午再去买点？”
周慎还未答话，旁边擦桌子的老板娘婉君倒是先笑了一声：“这怕是不行。”
“婉君姐姐何出此言？”姑娘叼着小花卷眨巴眼。
婉君道：“若是我没看错，这当是咱们城里最好的酒楼，庆源楼的茶点。”她放下帕子，仔细擦干净手走近站在柳月声身侧，对着菜品如数家珍：“这江米粥在庆源楼虽是常物，用的也是堪比贡米的谷物熬制三个时辰。”
“剩下的三样嘛……这碟豆腐包子又唤作百彩金玉包，里面当是放了六种馅料，笋丝、木耳、玉米、香菇、豆腐、胡萝卜，又做出以假乱真的肉味来，姑娘怕是没吃出来吧？”
柳月声果然眼睛瞪大：“不是肉馅儿？”她将信将疑地夹了一个包子夹开，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哇，我还是分不出来……好厉害。”
婉君微微一笑：“好吃便是了，不必追究做法，像姑娘喜欢的这碟金银夹花卷，更是庆源楼的拿手菜，是每日上好的河鲜螃蟹，取出蟹粉蟹肉制成，只在早上限量供应。这便是我说姑娘下午去可买不着的缘故。”
柳月声懵懵地点头，又看向最后一碟点心，是酥黄金灿的方形糕点，夹了一块起来：“婉君姐姐，那这个呢？”她闻了闻：“这是炸酥酪？”
婉君抿唇：“姑娘猜对了一半，这确实是乳酥，却不是炸的，而是蒸的。姑娘且尝尝，是不是爽口许多。”
柳月声依言咬了一口，奶香浓郁、外酥里滑，却不让人感觉甜腻。
她忍不住又夸了一声。
婉君掩唇笑道：“此乃金乳酥，也是庆源楼的招牌之一，用上好纯乳蒸作，而且每一块就单独占一笼屉，以保证色金味醇。制作繁琐，价格也不低，我们私下里都唤这个叫金豆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