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字还是他姐姐给起的呢,”温先生笑着向庭院侧目,“他们姐弟从小就要好。”
“姐姐……”林恩泽不由地向庭院深深望去。
少女一怔,二人的视线毫无防备地在空中相撞——一霎时,枯败已久树,那一树的花,洋洋洒洒,尽数怒放。
冬日的阳光慷慨地洒在少女身上,为她披上一层薄薄的、金色的纱。好像,她就是太阳的女儿。
曹植当年所见洛神——“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也是如此吗?
林恩泽恍然,只觉眼前少女当真佛若洛神幻影,挥之即去。微风一吹,寂静的湖面涟漪微漾,似乎做了场梦……
夜深沉。
路灯昏暗,灯下影影绰绰。
戏园子门口的水牌上依然写着舒怀瑾的名字,只是今天的戏却与以往不同,是昆曲《牡丹亭》。
已是散场的多时了,林恩泽却仍隐隐觉得耳畔戏音袅袅不绝。
温先生说,那少女便是温小少爷的姐姐,秦意逢。她的父亲秦流川是北平首屈一指的富商巨贾。
秦流川经营煤业发家,早些年与一位俄国女人成婚生下一子,前妻病逝后便娶了当时的温家大小姐温侬,二人又生下一女,千娇万宠养大,今年十二月正要满十九岁。
早听闻北平秦家与上海秦家关系匪浅,北平秦家小姐与上海秦家少爷更是自幼一同长大。秦少爷为青梅庆生特意赶来北平,再自然不过,而秦小姐每晚来接竹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原来如此。
林恩泽掐灭香烟,烟雾消散在夜里。
那厢,汽车又停在了侧门。林恩泽垂眸,默默转身离去。
恍惚间又觉袅袅戏音再起,唱的是:“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他想,自己大概是昏了头,人家姑娘如何与他有什么干系?纵使他千般万般不愿,也已经娶了卢颖,是有家室的人了。
军中尚有要事,如此胡思乱想心猿意马,这实在不像他。
远远地,少女怔怔看着林恩泽一行走远。
“意逢?”
“啊,”少女回神,“走吧。”
……
翌日。
天光微熹,鸟语啁啾。
电话铃猝然响起,刺破了林恩泽脑海中密密交织的思绪的网。
是林大帅。
昨夜林大帅便从奉天回来了,想来必然是要同林恩泽交代些事务的。
林氏帅府。
林静川在奉天其实也没做什么,简略地拍了封电报,稍稍部署了一下。
军阀之间无非就是互抢地盘、争夺政权那些事儿,除了内部爆发了一场无比激烈的争吵外,他这一趟简直称得上是一帆风顺。
林静川双脚架在满是文件的桌上,整个人向后仰着,堪称惬意地吞云吐雾。
敲门声传来,林静川朗声:“进!”
林恩泽对屋里的乌烟瘴气置若未见,径自捡起了地上的一沓文件,波澜不惊:“父亲。”
“来了?”林静川掀起眼皮,匆匆瞥他一眼,随即又阖上,声音打牙齿缝儿里钻出来,“你看看,有什么想法没有?”
林恩泽目光略扫过方才那张被踢到地上的纸,这些便是林静川的部署。
他只从中找到了自己的任务。
“但凭您的吩咐。”
意思就是,没有想法。
林静川闻言眼睛睁开条缝,哂道:“没用的蠢货!滚下去。”
这不是第一次。
林恩泽一贯如此,对林静川的吩咐绝不多嘴一句,无论好坏一概照做不误。林静川只要有指示,他便去做。而全军上下皆知,有他办事,必定是力求完美、滴水不漏的。
每每林静川问他有何建议时,他都是那句话——
“但凭您的吩咐。”
从不提出自己的想法,也不知是没有,还是分明有而缄口不言。
真是十足的蠢货。林静川恨得牙疼。然而虽是如此,林恩泽到底是他的儿子,自己儿子的能力他再清楚不过了,其实林恩泽实在是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随他去吧!林静川自我宽慰,所谓虎父无犬子,林恩泽当然也并不是草包。
林恩泽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那挺拔的背影却无端透着一股子倔强。
屋内,林静川重新闭上眼,继续吞云吐雾,思绪却不自觉地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