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这年，璃斯没有等来老师，而是等来了一个弟弟。
这一年，清卿生了第二个孩子，取名利斯。这个孩子自出生开始，就获得了王和其他人百分百的关注。
这一点璃斯能够感受到。
她现在住在王后寝宫旁边的一处偏殿里，和十几位侍女住在同一个地方。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房间处于中心位置，也是最大的一间。
母亲说小孩子长到十岁就应该独自生活了，就像她现在这样。
璃斯攀上偏殿院子里杂乱的石堆，躺在上面望着天空。
“璃斯公主，请您下来。”侍女站在石堆下，仰望着。
璃斯翻了个身，探出头：“有什么事吗？落香姐姐。”
落香扶着石头，一手伸向她，“下来吧，煮了你喜欢的红鱼。”
听见红鱼，璃斯利落起身，三两下爬下石堆。有好吃的她当然很开心，不过更开心的是吃完饭就可以去找母亲。
快速吃完碗里的食物，璃斯跟落香打了声招呼，而后蹦蹦跳跳去了王后寝宫。
寝宫之内，清卿抱着利斯，柔声跟他说着话。汜水坐在床边，从矮桌上拿起盛有鱼片的盘子，隔一会给捻起一片送进清卿口中。
璃斯进来之后，两人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都没有动作。
璃斯走到寝宫一角，打开抱在怀里的书，坐在地上安静的看着。
好像有了弟弟之后，所有人都忘了她。
一开始她以为这就是母亲说的独自生活应该承受的，可是几年之后，弟弟仍然留在寝宫，仍然会被母亲拥抱，经常和父亲一起玩那些她从来没有玩过的东西。
就像一个透明人一样生活许久，璃斯总算明白被至爱之人忽视，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
“为什么母亲和父亲不要我了呢？”璃斯靠在落香身上，问了出来。
“他们并没有不要您啊。”
“可是……”
“您是姐姐，或许他们希望您独立成长起来，将来和利斯王子一起掌管避水城……”落香缓缓开口。
璃斯笑了，落香姐姐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话了？
这种她自己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话是怎么毫无阻碍地说出口的呢？
璃斯仰起头，对上落香烟灰色的眸子，这一瞬她似乎想明白了。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黑色的瞳仁和这里格格不入，她是一个异类。
所有人都是烟灰色的眸子，除了她。
所有王族都能够自如地控制水，除了她。
因为我是一个异类，所以我不该拥有那些吗？
璃斯挥着手，同天空上的乌云打着招呼：“你在看着我吗？你能下雨吗……”
*
就在璃斯慢慢适应这样的生活之后，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欺凌事件。这时她才发现除了孤寂，还有更多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这天，花园里有七八个孩子在一起玩耍，其中有一个是利斯。
第一次看见除自己和利斯之外的孩子，璃斯好奇地凑上前。
“姐姐？”利斯淡淡开口，嘴角挂着浅笑。他只是站在那里开口叫了一句，并不上前。
“姐姐？”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是一个矮个子的女生。她有着一头微卷的褐色头发，烟灰色的眸子带着光，极其漂亮。
“她是个怪物！”另一个男孩开口，毫不犹豫地将璃斯打入了对立面。
利斯只是看着，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
璃斯向前走了一步，她望着利斯，似乎想要说什么。
“不要再靠近了！”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卷发女生挡在了利斯面前。
两人之间，似乎已经划下了一道鸿沟。
“我不是怪物。”璃斯站住不动，她有些不明白。
为什么有些人一开始就对他人抱有恶意，明明——她是抱着善意接近的啊。
为何会这样呢？
“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就是怪物。”
“像丑陋的海鱼。”
“哈哈哈哈。”
“梅纱，你说的没错。”
璃斯呆呆地站着，也不反驳，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一群人。
僵持了一会儿，卷发女生抬手召了一道水柱打在璃斯身上，“走开。”
“离利斯远一点儿。”
有一个人动手，其他人也开始肆无忌惮地召出水柱击打在璃斯身上，他们似乎要齐心协力赶走这个怪物。
璃斯被水柱冲倒在地上，强力的水柱打在脸上，非常疼，她只好闭上眼睛抬手挡住。
利斯站在众人身后，他没有出手，也没有阻止别人。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片刻之后转身离开。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璃斯缓缓爬起来，拖着湿淋淋的自己慢慢走回了房间。
不久之后。
王宫内，几位父亲带着自己的孩子埋首站着。
汜水听了经过，沉默了片刻。随即他笑了起来，“她确实是异类。”
没有告诫，没有处罚，只有一句冰冷的宣判。
*
海面上，莲每踏出一步，海水便会剧烈翻涌一次。她知道避水城就在这里，可她进不去。
尝试了几次之后她放弃了，朝着后方开口喊道：“渊。”
渊随着翻涌的海水而来。
他一身黑色的长袍，利落的黑色短发下是一张年轻的脸庞，站在莲身边丝毫不逊色。
“你不后悔？”莲忽然问道。
“怎么会？我想进去。”渊浅浅一笑。
莲看不懂那个笑容里有几分真意，她不怕渊反悔，但她没想到渊会这样说。莲自嘲一笑，示意渊站在自己面前。
莲将自己的意识扩散到整个避水城，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之后，她收回意识，抽出自己几乎全部的灵力，将渊送进了避水城。
进入避水城之后，渊的灵力会被抽空，他将恢复暗族最初的样子，在最合适的地方，慢慢等待苏醒。
这个过程也许几年，又或许几十年，谁也说不定。
莲停留了一会就离开了。
荒芜的青澜大陆之上，各族已经开始复苏。
灭世之战后残存的种子终于扎下了根，经过短暂的两百年修养，遗留的血脉先后破土。只不过这些力量现在极其脆弱。
*
璃斯的日子越发难过起来，每次出门，只要遇上别的孩子她总会被欺负。
梅纱看见异瞳的璃斯走过来，伸手捡起一块手头握在手里。
等璃斯靠近之后，裹挟着石头的水柱猛地冲出去，打在了璃斯身上。
只这一下，璃斯就倒在了地上，抱着肚子痛苦地呻吟。
“梅纱，你怎么做到的？”
“这一下就够了，走吧，我会跟你们分享这个秘密的。”梅纱笑着走开。
过了很久，璃斯拿开手，艳红色的鲜血染了半个手掌，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怎么了？”清卿牵着利斯走过来，皱眉看着她。
璃斯抹了抹眼泪，轻声道：“受伤了。”
清卿拍了拍利斯的肩，说道：“自己去找父亲，利斯。”
“好的，母亲。”利斯快步离开。
“你跟我来。”清卿看了一眼璃斯，对她说道。
走进寝宫，璃斯有一瞬间的茫然，这里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地方。
“去换件衣服。一会过来，我给你看看伤口。”
璃斯张了张嘴，她想说“好的，母亲。”但是她说不出口，只好点了点头。
清卿看着畏缩的身影，不自觉再次皱起了眉。她拿起药膏轻轻涂抹在璃斯腹部的伤口附近，手掌拂过伤口之外的肌肤，清卿明显感觉到璃斯抖了一下。
将药膏递给璃斯，清卿开口说道：“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父亲和母亲不会保护我了吗？
璃斯抬头，望进一双平静的烟灰色眸子里，那里毫无波动，和最开始的那十年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
“我知道了。”
“你回去吧。”
“可是，母亲……”我想跟您多待一会儿，还有父亲……
“我说的你都忘了？”
璃斯摇摇头，拿着药膏出了寝宫。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仅仅是因为异色的眸子吗？如此，那最初的十年他们又为何对自己那么好呢？
璃斯紧紧攥着药膏，她没有走向住处，而是拐上了一条以往从未走过的小路。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漫无目的地在避水城之中游荡。
*
汜水很满意，利斯很快就掌握了自身的能力，他笑着说道：“来，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利斯，用你全部的力量来攻击我。”
利斯点点头，右手里水球渐渐扩大。他抬头望向父亲，见到父亲鼓励的神色，他抬腿跨出一步。
陡然间，天色异变。
利斯每踏出一步，头顶上空的云层便厚重一分，小小的身躯此刻看起来有着极强的压迫感。
汜水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甚至抑制不住想要狂笑。
这是真正的水神眷顾者！
利斯不知道父亲在笑什么，也许是对自己很满意？
可是他还没动手啊。
在将流水化为利刃劈出之后，利斯感到脑子空了一瞬，片刻后是铺天盖地的刺痛感。
避过这一击，汜水迅速上前抱起利斯，在那小小的脑袋上狠狠揉了几下，大笑道：“小子，你的能力是最强的。”
将失去意识的利斯交给清卿，汜水出了寝宫，他要去见一个人。
曾经这里是一座罪恶之城，那些被抹去的一切并是不消失了，而是掩藏在更深的黑暗之中。
顺着幽暗的阶梯走下去，湿气裹挟着厚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汜水挥了挥手，诡异而又恶心的气味瞬间消失。
黑暗的深处，囚禁着一个人。
潮湿的墙上挂着一盏不会熄灭的油灯，昏暗的灯光只能照亮囚牢门附近一小片地方，汜水停在光圈之外。
“汐染。”
过了很久，牢中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一个身影慢慢出现在光圈之中。
汐染斜倚在门上，布满血痕的脸贴着冰凉的栏杆，等待着下文。
“我们能不能离开避水城？”
汐染转动了一下眸子，曾经烟灰色的眼眸失去了神色，变得如同嵌进木偶眼中劣质的眼珠一般。
他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汜水知道答案。
“如果我说，避水城出现了真正的神眷者……”
“……”汐染张了张口，随后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字：“能。”
汜水满意了，他迅速离开了囚牢。
而汐染，将在这里迎接死亡的降临，直到那一天，他才能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