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辰从屏风后走来，青年高大的身形在桃娇身上投下阴影。他掏出手帕递给桃娇，桃娇道了声些接过。
“杀人越货，栽赃陷害？”青年戏谑道。
桃娇望向他，他定能看穿自己的把戏。夕虎根本没有成为弃子，相反，那人倒是极其看重他。那香囊中根本没有藜芦，是她方才加进去的。
而夕虎到最后也不敢说出这背后之人，实在奇怪。但却也更加证实了她们的猜测。
她演了出戏，徐徐善诱将夕虎套了几句话，又让锦回看到这一切。
夕元确实已经死了，等她找到夕元时，他早就成了一堆白骨。至于她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
也是她匆忙去夕家老宅查探了一番，半蒙半猜，这么一诈。看夕虎的反应，说明她猜对了许多。这样一来锦回那个顽固的死性子，一定会信她。
一来做事少了些绊子，二来多了个帮手。也顺势将一切都推给寒臻，否则要是锦回知道是她灭的桃府，定是不惜一切也要把她带回诏狱。
不过，海底行宫，四大神兽，已经是千百年来未曾提及的话题了。
传说四兽曾以血献祭，献身于天地。但若天下四分五裂，天地异象，星相大变，四兽之灵会重现于世，庇护大地。
可这需要二十八星宿开天地灵气之门得四兽宝物方能将四兽唤醒。
“青龙现世，我降服它时便已经感应到了白虎早已现世，且已经被人收做灵印了。而两年前，朱雀也已经现世被人降服。”
凌风辰看向桃娇，桃娇抬眸与他对视，一股子心虚劲没由来的涌上心头。
他眼神凉薄，似是要看穿自己的一切。即使室内暖黄的灯光披在青年身上，他也看起来冷漠得很。
见她发怔，凌风辰忽然抓起她的手腕，腕间银镯上一道凤凰印记闪现银光，胳膊内测的菡萏图案栩栩如生。
“这就是你回来从不在我面前出剑的原因？你知不知道……！”青年的声音加重了许多，手中的力道也加大。
“我知道！”桃娇打断他。
“可若是朱雀落入他人之手，岂不是为害！”桃娇将自己的手臂往回抽，可是她的力气怎么比得过凌风辰。
“你属水性，朱雀乃是火风凰，属火。你体内至阴至寒，水火不容，二者相生相克，你将两样东西融在你体内，你使用一次灵印便会被朱雀反噬你知不知道！”
虽然他在她回来后一直不出剑是便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可是如今真相真的是这般时，自己仿佛被人戳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神兽反噬不是小事，那会吞尽她的元神，她会死，会魂飞魄散的！
“我现在暂且无事，那年我被人追杀至冰谷。机缘巧合下碰见有人想夺朱雀，恰好我无力迎敌，便入了冰谷降服朱雀。”
“否则我活不到今日。再说，若是朱雀落入有心人手中，这天下会乱！”桃娇挣扎，可自己的肩膀却被他紧紧箍着。
“你也说了是暂时，这天下乱了又关你何事！桃娇，这样的天下，乱了便乱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便死了！你何苦要拿你自己的命去赌！”
“凌风辰，你疯了！”她虽不是什么圣人也不想救济苍生。可他说出这番话，在别人听来是何其大逆不道。
所为侠字，当是侠肝义胆，惩恶扬善，救助世人。
四目相对，青年眸色中的怒意更甚，他抓紧桃娇的肩膀。
“到底是谁疯了！桃娇，你告诉我。你的命不是命吗？！你忘记了，你的命，是你爹爹拼命留下来的！”
这句话回荡在桃娇耳边，门外大雨依旧倾盆，寒风夹带着雨水砸过木门，无情地打在二人身上。
烛火被吹的断断续续，二人的身影一闪一闪的映在白墙上，额前的碎发交杂在一起。
雨滴一点点滴落在屋檐下，瓢泼雨声撞进桃娇的心中，她双手抓着凌风辰紧箍她的双臂，无力的将重量放在他身上。
眼前的女子眼眶微红，桃花眸中泪水渐渐涌现，额前的碎发紧贴在白皙的皮肤上，许是有些冷，她的鼻尖红红的。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有几滴水珠氤氲。桃娇抬眸，猝不及防地，一滴泪水滚落下来。
雨中的画面渐渐浮现在眼前，桃清风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一把长剑刺入他的心脏。
临了，他温柔地抚上她的侧脸。
“爹爹终于可以去找你的娘亲了。爹爹啊，很爱你的娘亲。”
“只是可惜，爹爹没有办法在陪着我们娇娇长大了。”
他伟岸的身躯倒在山谷之中，血泊大片，连到死，他也拼尽全力的护住她，告诉她。
“娇娇，一定要活下去！”
桃娇觉得浑身脱力，身体向下跪去。凌风辰随着她下坠，一只手牢牢稳住她。二人的发丝纠缠，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时间，女子的嗓音呜咽。
“可是凌风辰，我没得选……”
“爹爹和娘亲一生都在保护苍生保护天下，那是他们未完成的事情，我不会不做……”
“我没得选……”女子的声音染上哭腔，她有些颤抖。
记得那年，她几乎没有思考便跳下冰谷，拼命降服朱雀。她在触碰那红色的光环时也不曾犹豫。
她那时候便知道，她没得选。
一时间，仿佛回到那个夜晚。
她受尽筋骨寸断之痛，月夜之下，冰谷之中，火红色的枫叶铺在她的身上。她蜷缩着身体，冰火两种滋味在体内盘旋。
冰面被她抓出可怕的痕迹，她的指尖全是鲜血。十指连心，痛之入髓。
凌风辰望着她哭红的双眼，心中似是被揪成一团。青年宽大的手指握住她纤细的腰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他不知道她纵身跃进冰谷时到底想的是什么。她会不会想到被反噬会魂飞魄散，亦或是她能不能撑过当下。这相生相克的两物，她能否支撑的住。
可是她偏偏通通都撑过来了，她成功收服朱雀，成功夺得灵印。
他根本不敢想，那一夜，她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
已是半夜，青年靠在树旁，他守在桃娇屋外。
早知道，当年怎么样都要将她绑在身边。
青年掀开窗户翻进去，女子蜷缩着身体侧躺着，这是一种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凌风辰轻叹一口气。
见她眉头紧皱，眉心之间似是有化不去的忧郁。
三年已过，女子的容颜更加出众。他三年前便知，她是生的极美的。只是那时的她并没有这般沉稳，还极其爱笑。
这身上的清冷与淡漠也是这三年匆匆添上的。
凌风辰透过她，仿佛回到初见那年。仍是一个下雪的冬季，仍是在敛楚门的这所小院中……
“你是妖怪！就不该活在这世上！”许多人将他团团围住。如今街道上大雪斑驳，雪花厚厚的覆盖在地面，可地上的孩童却穿着粗布麻衣，赤脚抱住自己缩在角落。
“对！我听娘亲说，他是私生子，连爹爹都不知道是谁！”
“对呀对呀！而且他娘亲还是因为他被害死的！”
“对！他招惹了那些人，惹上了祸事，他的娘亲死了，他却还活着！”
有人重重的踩在他的脚上，他不甘，伸手去推那人！
“还敢推我！瞪我做什么？我爹爹说了，你娘分明有了身孕却还想嫁给好人家的公子，真是恬不知耻！”
“也不知你是从哪里来的东西呢！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娘亲不是！”他愤怒的喊到，稚嫩的脸被冻的通红，手上长满了青紫色的冻疮。破烂不堪的衣裳露出各种各样的伤疤。
画面一过，被欺负的小乞丐已然长成少年，眉眼中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漠。他赤着上身跪在大雪之中，身后的鞭子不断抽打在他的后背。
皮开肉绽的声音突兀，可他一声不吭，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早就对此麻木。
“凌风辰！我当初就不该动了恻隐之心将你接回莫家！你就是个祸害！害死了我妹妹，还差点害死我女儿！”
“你就该去死！死在那个雪天！”
好冷，无尽的严寒包裹着他的全身。少年缩在床边，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他唇角发白，血迹染红身后的中衣，额前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对，他早就该死的。他是祸害，克死了娘亲，他早就该死了！
红裙越过门槛，少女急急忙忙冲进来。修长的指尖凝聚灵力直直涌入少年体内，她咬紧牙关，指尖微微发抖。
此人求生意志太弱，她昨日好不容易把毒全部逼出来。可若是他存了必死的决心，她再努力也无用啊！
“该死的是我，不是你！”少年大吼道。
“门主！门主！”
“无论发生什么，可人总是活在光里的。我们，即使身处黑暗，也要拼命向阳而生，向死而生啊！”灵力源源不断的涌入少年体内，少女的额头也浮现出汗珠。
向阳而生？向死而生？
一股股暖流不断萦绕着他，谁？是谁？
床上的少年渐渐停止颤抖，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少女收回灵力，出去端了盆热水和方帕，替他重新包扎好后，她将被角掖好。
少年脸上憔悴，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显出病态。少女看着自己手中的玉佩。上好的白玉，雕工也是极好的。
玉器上多有磨损，是个年久之物。
这是九狐门玉佩，乃是门主才能佩戴的。她方才在河畔捡到他，他就像是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尸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他只剩下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拽住她，将玉佩塞到她手中。
“我乃……九狐门门主……若能救我……必定……报答，姑娘……”
长安城内传闻这凌风辰乃是凌老夫人流落在外的孙子，回到长安时他已经十四岁了，丢失了十四年，凌老夫人自是宠着。
因此在长安城内他简直就是个小霸王，凭着自己灵力极高，想如何就如何，对女子也毫不留情。
这样的人，灵力高强，恩宠无双。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被人追杀的人，他该入朝的，怎会同九狐门扯上关系？还做了九狐门的门主？
还有他方才梦中的呓语，到底是谁想要置他于死地？
翌日。
少年缓缓睁眼，他撑着手起身，胸前带着后背的伤口被扯到，他只是微微皱眉，其余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
木门吱呀的声音响起，门外的阳光瞬间照亮整个屋子，撒在少年的肩头。他有些不适应，抬手挡住双眼。
屋内属于少女身上独特的栀子花香涌入鼻尖，软靴跨过门槛。
“你醒啦？”少女清亮的声音映入耳中。
从指缝间望去，少女逆着光走来。
少女唇角带笑，桃花眼中闪烁光芒，额前碎发扬起。风过，衣摆随着红裙摇曳，门外的花瓣顺着风的足迹漫步在她身后。
她眉眼间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神韵，可这一身耀眼的红衣却尽显将门之气。
凌风辰微微怔住。
她红裙长鞭，莞尔一笑，身后的寒梅都暗淡了些许，阳光打在她的发丝上，少女踏着暖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
昨夜，有人一遍又一遍告诉他。
向阳而生，也要向死而生。
见少年不说话，少女快步走向前，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案头。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还没有反应。
“凌风辰？凌风辰？不对呀，今日是该醒来了。这毒也并不会令人痴傻啊。”少女不死心，抬手戳了戳他的脸。
凌风辰回过神来，避开她的手。
少年抬眸，四目相对。二人额前碎发拂动，少女睫毛轻颤。她生了一双含情又极美的桃花眼，那双仿佛会爱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双眼睛充满着探究与好气。少年的丹凤眼生的好看极了，只是那眼中，隐含了太多太多，她看得懂，又好像看不懂的东西。
“男女授受不亲，这位姑娘离我这么近，不会是爱上了本公子？”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眸色中染上戏谑和玩味。言语之中也带着几分警告意味。
少女猛地向后一退。
“哦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对呀，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她怕什么！
“喂。你这人怎么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本姑娘救你，你现在都是菡萏池里面的花肥了！”少女抱胸而站，一脸骄傲的看着他。
“能救本公子，是你的荣幸。”少年也坐起身来吧抱胸看着她，眼神中的玩味尽显。
这人说话太讨厌了！少女撸起袖子就要揍他，少年的轻笑声传来。
“本公子自会报答姑娘，但不是以身相许。”少女听见，只觉自己气血上涌，半响，她放下手，把案板上的药碗递给他。
“谁要以身相许给你，丑八怪！喝掉！”凌风辰抬眸看向她，眼中的不信任穿梭而过。
却没有料想到，下一刻。
少女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她擦去嘴边的药水，说道。
“在下桃娇。将军府嫡长女桃娇，也是敛楚门唯一的后人桃娇。你不必担心我用你的身份要挟你，我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朝廷勾心斗角那些事情，在我这里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害你，也希望你，凌风辰，本姑娘真诚对你，你也该真诚待本姑娘。”
说罢，她放下药碗，也不再看他，转身离去。发间的红绸扫过自己的脖颈，有几分痒痒的。
她走的潇洒，红裙拂过门槛，裙摆上的菡萏飞舞。
凌风辰怔住，竟是这般坦诚，将自己的身份这般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
他看着案板上的药碗，一时之间，竟又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