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耐驾马离开市政府之后,进入了城西区的一片树林,穿过这片林子,便可以抵达城南区的伤兵营。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从东边升起,金色的光辉涂抹在阿耐细长的发丝上。
来到伤兵营附近时,阿耐放缓了速度,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便勒住了马,从马上翻身下来。
阿耐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颗老槐树旁,随后盘腿坐下,背靠在树桩上,双手环抱在胸前。
几秒后,阿耐便合上了厚重的眼皮,沉沉地睡了过去。
......
大约两个时辰过后,睡醒的吉纳克从一间小帐篷里走出来,阳光直直照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
因为现在苏巴城幸存的旅馆都已经住满了人,所以吉纳克便在城南伤兵集中地的附近随便搭了个帐篷,将就着住下了。
吉纳克微微眯了眯眼,左右看了看,伤兵集中地的骑士们已经开始架锅烧火,给伤兵和孩子们做早饭了。
吉纳克看了看那几口大铁锅,整个人一时间愣住。
这次竟然煮了牛肉汤,和之前清一色的白米粥可谓是截然不同。
骑士们之前愁苦的脸此刻全被喜悦代替,做起饭来也比之前更加有活力。
吉纳克走上前去,拍了拍一个正在搅锅的骑士,纳闷地问,“今天怎么吃这么好啊?”
骑士整个人喜笑颜开,“这些肉都是从官库里拿出来的。”
“官库?”
见这位由皇女殿下带来的贵客还不知道此事,骑士便十分乐意地同他解释了起来,“您不知道?昨天半夜,皇女殿下让约翰骑士去市政府的官库取粮救济难民,结果市政府的那些贪官不肯,还对殿下大放厥词。结果殿下就亲自去了,还杀了西、南、北三个市区的区长。
最后约翰骑士叫人来官库运粮食,我当时也去了。
我去的时候,那三个区长的尸体还躺在仓库门前呢,为了不挡道,我和几个骑士就把他们三个抬到一边去。
然后就开始运粮食,结果打开仓库门一看,好家伙!里面的米和肉,平均分下来,都够苏巴全城的百姓吃半年了。”
“......皇女杀了三个区长?”吉纳克眼底闪过诧异,他实在没想到,仅仅一个晚上,阿耐就干了这么件大事。
“对啊!”骑士连连点头,“感觉当时和殿下一起的那个约翰骑士人都被吓傻了。”
旁边另一位苏巴的骑士加入了群聊,看样子也是去仓库运了粮食,“划分出大半粮食给难民之后,约翰骑士就把剩下的米和肉分给了我们四个城区的骑士们,让我们补充点营养。”
“要我说这些官员就是活该,平时办点事推三阻四的,压榨起我们这些平民来倒是毫不手软。”
“现在终于被制裁了吧。”
“也不知道他们这几年到底贪污了多少钱。”
“......”
两位骑士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起了苏巴城的官员,一旁的吉纳克丝毫插不上话。
嘲讽结束后,其中一位骑士热情地对吉纳克说道,“一会儿您也来一碗肉汤吧。这可是皇女殿下为我们搏来的福利。”
吉纳克似乎还没从这件事上缓过神,他对上骑士热切的目光,笑了笑,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谢了。”
“害!”骑士表情示意吉纳克不用客气。
吉纳克又问,“那皇女现在何处?”
骑士思索一番,摇了摇头,“不知道诶,我去官库的时候就没看见殿下,估计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吧。”
吉纳克沉默,眉眼间展露出担忧。
那阿耐岂不是一晚没休息?再强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无意之中,吉纳克余光好似瞥到自己两点钟方向有一抹高大的黑影,他无声地转眸望去,心中一惊——那不是阿耐的那匹黑色战马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那我先走了。”
“诶,好。”
吉纳克和那两位骑士打了声招呼,随后向着那匹黑马的方向疾步走去。
只见远处的黑马向左边移动了几步,消隐在树林之中。
吉纳克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两名骑士没空去管吉纳克干嘛去了,继续喜滋滋地熬着自己那锅肉汤。
吉纳克走进林子里,低头顺着地上浅浅的马蹄继续前进。
步行十余米后,吉纳克抬眼便望见了前方坐靠在一颗槐树下的阿耐,还有停在她身旁的那匹马。
吉纳克心中一紧,大步迈开步子走到阿耐身旁蹲下,听到阿耐平稳的呼吸声后,他才渐渐放下心来。
是太累了吗?
......
她睡着的样子,似乎也没那么冷。
寂静之中,吉纳克就这样望着阿耐的脸,在不知不觉间失了神,最后还是越来越重的心跳声将这位少年拉了回来。
吉纳克反应过来后,连忙撇开头,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
什么情况?我是不是得心脏病了?老是跳个不停......
天边的太阳越升越高,那一缕刺眼的阳光也从阿耐的脖颈处移动到她那张柔和静美的睡颜上。
吉纳克此时又抬眼看向阿耐,发现她那张脸正被阳光刺得眉头微蹙。
那一刻吉纳克也不知道自己脑袋是抽了什么疯,他蹑手蹑脚地取下自己肩上的那件黑色披风,在阿耐身边盘腿坐下,然后双手撑起披风,挡在了自己和阿耐面前。
这当然是又傻又费力的,没多久,吉纳克的两条胳膊就又酸又痛。
就在自己的两只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微颤时,一道洪亮有力的声音响起,“大人,吃饭了!你坐这儿干嘛呢?!”
吉纳克被这声音吓得手一抖,披风掉落,盖在了阿耐的脸上。
吉纳克抬头一看,正是自己刚刚在营地问话的那位骑士。
骑士又继续高声说道,“再不去吃一会都没了!”
吉纳克察觉到一旁被罩住脑袋的阿耐动了动,他连忙慌张地用两只手示意骑士小声点。
可骑士完全没看懂,“你瞎比划什么呢?”
这是,骑士终于注意到吉纳克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只是她全身都被披风罩住,看不清脸。
思考了一会,霎时,骑士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故意拖长尾音,“哦——你该不会是在这里和哪家的小姑娘私会吧?还用披风挡着......”
“怎么回事?”披风下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阿耐伸手将披风从脸上取下来。
骑士整个人石化在原地,说出来的话也十分烫嘴,“殿殿殿殿、殿下?!”
一时间,吉纳克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
阿耐面色平静,她抬眼看了看前方那位石化的骑士,又扭头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耳根通红的吉纳克,沉声问道,“你们在这干嘛?”
“我是来叫这位大人吃饭的!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先走了!”骑士一口气说完,随后以极快的速度拔腿就跑。
阿耐不明状况地看向一旁的吉纳克,只见他对自己讪笑道,“我路过此地,见您正在酣睡,担心阳光扰您美梦,便留在此地为您遮阳......”
吉纳克表面笑着,内心却在流泪。
我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阿耐愣了愣,看着吉纳克这副样子,心里有些发毛。
从认识吉纳克到现在,阿耐还是第一次听到吉纳克称呼自己为“您”。
她甚至想说一句“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但又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于是就没说出口。
憋了半天,阿耐挤出一句,“......那谢谢您了。”
说着,阿耐撑着背后的树干从地上站起来,她将手里的披风叠好,递给了吉纳克,“你收好吧。”
吉纳克也站起来,埋着脑袋接过了自己的披风,没去看阿耐。
阿耐挺直身子,望向前方,沉默两秒,她说,“走吧,去吃饭。”
说着,阿耐去牵站在一旁的马。
吉纳克在原地愣了愣,随后问出一句,“你不睡了?”
“睡醒了正好饿了。”阿耐牵着马,慢步朝军营的方向走去。
吉纳克见状,嘴角不自觉地浮起笑意,他快步跟上,随后又放慢脚步,走在阿耐后面。
路上,为了缓解尴尬,吉纳克决定找点话聊,“你怎么在那里就睡了?”
阿耐没看吉纳克,直视着前方的路,轻声回应他,“路上太困了,本想歇一歇,结果就睡着了。”
吉纳克思索一番,还是决定问出来,“......听说你把三个区长杀了?”
“是。”阿耐倒是毫不避讳,神情冷漠,“他们死有余辜。”
吉纳克说出了自己对此事的后顾之忧,“你就没想想后果?万一其他人把这事捅到中央去......”
“我所考虑的后果是,如果不这样做,又会有平民被活活饿死。”
阿耐停住脚,转身对上吉纳克的眼睛,“吉纳克,你相信我吗?”
听到阿耐喊自己的名字,吉纳克心中突然滋生出一丝悸动,他怔怔地点了下头。
一阵微风吹过,拂动阿耐鬓角的金发。
阿耐直直地看着吉纳克的眼睛,目光坦荡而坚毅,“我记得我说过,我会查清楚华哈德和萨沙之间的交易,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我也记得你说过的,你说我与皇室其他人不同,你说你相信我,一定可以为希亚创造一个光明的未来。”
“十七年来,你是第一个说相信我的人。我最初只是想守护苏巴免遭萨沙毒手,可是现在,因为你的这一句相信,我想要守护整个希亚。”
霎那间,吉纳克心中掀起千波万澜,他对上阿耐的双眼,只此一秒。
在这转瞬即逝的一秒,少年心中炸裂出一道惊天动地的瞬间。
这举世无双的瞬间,胜过漫漫时光。
吉纳克心底终于承认了,原来这不是心脏病,而是喜欢、是仰慕、是钦佩、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