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柳珍珍梳妆完毕,携了朱妙萝往上房请安,佟紫兰今天也一同去蟠音寺。毛氏安排道:“今天出门,我自坐一辆车,佟姑姑你和清菡、妙萝坐一辆,其余跟去的丫头婆子再坐三辆。外头不比家里,谁都不许乱跑,仔细冲撞了别人,叫人家瞧咱们家的笑话。”
柳珍珍、佟紫兰自然无有异议,都顺从地应“是”,极大地满足了毛氏的虚荣心。其余一众丫头婆子整日囿于沈家后宅不得自由,今天可以出门散散,早就喜得无可无不可了。
先头两辆翠盖朱轮马车打头,后头紧随三辆螺车,旁边十数名家丁护卫在一旁,沈宅众人浩浩汤汤地往蟠音寺而去。
蟠音寺和许多寺庙一样坐落在山上,四周环水,碧水倒映着绿树相映成趣,船娘们放声唱着歌儿,倒叫柳珍珍忆起了在李家庄采茶的那时候了。南边儿的秋天甚少能见枯黄的叶,柳珍珍随手捻下落在帷帽上的绿叶,如是想道。
毛氏并许多丫头婆子上了一条乌篷船,柳珍珍隐约听见那头的斥责声,想是毛氏嫌弃那船简陋不够富丽吧。留下几个人在这儿看着马车,柳珍珍和佟紫兰、朱妙萝并几个小丫头上了另一条乌篷船。
撑桨的船娘见到有客显得分外高兴,圆圆的大眼睛里含着喜悦的光芒。柳珍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黝黑、消瘦、矮小,一口皓牙显得很精神,乌黑的发梳成一条粗辫子用头绳挽了起来,蓝色碎花上衣,靛青色下裳,腰间系着洗的发白的汗巾子。
柳珍珍出了沈宅,心情也晴朗了不少,因着船上并没有旁人,又隔着帷帽,那嘴角的笑意便没减下去过。此时笑着和船娘攀谈道:“这营生收益如何?”
船娘爽朗地笑道:“不过是赚几个辛苦钱,勉强糊口罢了。”
朱妙萝今天心情也不错,人也放开了好些,颇为好奇地问道:“你们刚才唱的是甚么歌儿?”
船娘笑答:“我也不知是甚么歌儿,有人唱,我就学着唱了。”
旁边一个小丫头插嘴道:“怪好听的,能再给我们唱一遍么?”
“这有甚么难的?”船娘清了清嗓子唱道,
摇桨行船长长河,人在摇晃
桨声摇曳层层波,月也摇晃
浪花涛涛谱首歌,身在何方
繁华落尽朱盖车,遥望故乡
这答儿压黄金钏匾奈何,茱萸独插登高望
屋漏雨骤将愁惹,斜倚篷窗
雨拍瓦灶声声和,醉卧绳床
老翁笑谈天伦乐,又添新伤
遥指小童莫学我,半生彷徨
这答儿睡茅椽蓬牖苦涩,目尽远山发成霜
山顶桃花开,握云不住空留一袖风
山下花已败,花谢春走堪怜幽幽梦
你从何处来,木屐踏阶步步有回声
彼岸谁还在,泪湿眼眶桃花落斗蓬
阶上青青苔,天地独剩一口钟
还是没来
寺门朱漆落,小和尚念经亦是梵音
禅房尘埃多,心自不净闲事自挂心
镜中四季过,悲喜无泪茶香沾满襟
□□花一朵,素手拈来随栽一片林
红叶落满坡,凡事自古看到今
不如一诺
一时已到了山脚下,朱妙萝付了船资,大家赶去和毛氏会合。毛氏微有些不耐,不悦地道:“这么久才来?走吧。”终是没有多啰唣甚么。
拾阶而上,抬眼可见一座气魄恢宏、庄严肃穆的庙宇,知客僧上前迎众人向内,寺内游人寥寥,只有几个学子模样的人在品评诗文,想是借住于此的秀才。
柳珍珍本兴致缺缺,倒底她本不信神佛的,又和毛氏一处更觉拘束。余光无意扫到那几个学子身上,忽就转不动眼珠子了,青色纶巾的少年也望了过来,虽不曾瞧清楚对方,但二人太过熟悉了。柳珍珍冷汗涔涔而出,惊惧不已:“怎么得了?他怎么来了?”
旁边朱妙萝见柳珍珍顿住脚步,忙扶了一把,轻声问道:“怎么了?姑娘是不是累了?”柳珍珍盯着那少年看了一会儿,闻言赶紧收回目光,佯作镇定地答道:“有点累了,你扶着我走罢。”一语未竟,腿却酸软了,幸而半个身子靠在朱妙萝身上,这才未曾出丑。
毛氏回头,低斥一句:“真是娇气!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柳珍珍作势惭愧地半垂了脑袋,瓮声答道:“太太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