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氏又有几分动怒,不悦地冷笑着问道:“哦?清菡,都说佟姑姑教导的好,你说说看,到底好不好?不好,咱就再换一个好的来。”
柳珍珍心头一颤,抬眸见屋内众人都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陡然生岀一分孤立无援的凄苦心境来,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涩声道:“姑姑教得自然很好,只太严厉了些,我到现在腿肚子还直打颤呢!如果宫里头规矩都是那样严苛的话,我进去了还不得天天发噩梦呢。还是两个姐姐命最好,有老爷太太替她们打算,一辈子有父母的羽翼来为自己遮风挡雨,这是谁也盼不来的福气。哪像我...”说着作势用帕子压了压眼角。
毛氏本为了沈昱厚待柳珍珍替自己的两个女儿鸣不平,又因为两个女儿离家出走牵怒柳珍珍,更隐隐嫉恨柳珍珍的美貌多才,在余嬤嬤和一干婆子或明若暗的挑唆中,益发越性要给柳珍珍一点颜色瞧瞧。无奈毛氏本就心机不深,一个只知道蛮横直冲的人还要顾忌着沈昱,连发脾气也要克制着。如此一来,单论嘴皮上的功夫,十个毛氏也比不过柳珍珍。柳珍珍一示弱,作张乔致地作出副可怜样儿来,诉起学规矩的苦楚好减低毛氏的妒忌防备之心,又先抑后扬地夸赞毛氏的两个女儿,更隐隐奉承起毛氏的爱女慈心和无上权势。这一环扣着一环下来,便是个石头也动容了,何况乎毛氏?
余嬷嬷一见毛氏嘴角隐不住的得意笑容,大呼不妙,无奈早有伶俐的丫头婆子上前奉承起来,这个说“太太福气在后头”,那个道“姑娘们必得贵婿”。柳珍珍暗松口气,悄悄拿帕子拭净掌中的汗水。
毛氏嘴巴都快合不拢了,见有一众丫头捧了衣裳来,遂语带颤音地道:“清菡,过来帮我瞧瞧,今儿该梳个甚么头、配甚么首饰,也好搭衣裳。”
柳珍珍闻言满面笑容地快走近前,细细端详了一番托盘里的衣裳,这才向毛氏笑道:“太太今儿穿石榴红缂金丝对襟褂子、银蓝嵌宝的裙子,这样的打扮再是富贵也没有了,不如就梳个元宝髻罢,正巧配过节时太太戴过的点翠五福莲枝纹和合二仙顶簪,意头也好。”
几个丫头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这个说“太太新打的累丝嵌宝金凤钗好看”,那个道“上回舅老爷家送来的几对玉镯子成色好”,七手八脚的,好半天终于将毛氏妆扮好了。
毛氏见柳珍珍这般伏小作低地奉承,心头气也消了不少,见柳珍珍伫在一旁,一时又记起沈昱的话来,更是片刻不敢耽误柳珍珍的功课,恐惹沈昱怨怪。当即不耐地摆手道:“罢了,你今儿安也请过了,去采阑斋罢!别矗在那儿了,我呆会儿还有事呢。”
柳珍珍心中狂喜,面上不显,分外恭敬地屈膝道:“是,女儿告退。”缓缓退了岀去。
毛氏对着镜子,看着镜中的倒影是越看越满意。余嬷嬤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这才亲自捧了一碗建莲红枣银耳百合汤上前端给毛氏,毛氏接过小口吃了起来。
余嬷嬷老而弥辣的眼神一闪,眯起了不大的眼睛阴笑道:“太太,老爷可真是个慈心人,待三姑娘比待大姑娘、二姑娘还要好呢。我听妙萝说,三姑娘私下里对老爷不太恭敬,老爷竟也不怪罪,您说这事儿?”
毛氏慢条斯理地嚼干净了嘴里的莲子,不以为意地道:“这事儿老爷和我提过,乡下来的野丫头不知深浅,性子轻狂些,咱们和她一般见识岂不失了我们家的气度?再怎么样,我和老爷也是做人长辈的。你瞧,这时间一长,她性子不改了好些了么?”
余嬷嬷气噎,她总觉着这个柳珍珍来历不同寻常,沈宅下人私底下闲谈,倒很有些碎嘴的婆子议论说柳珍珍一双凤目和沈昱的如出一辙,她自己也常觉得柳珍珍的精明果断与沈昱似是一脉相承。当即不死心地又附在毛氏耳边道:“太太,老爷疼三姑娘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好,等两个姑娘回来,她们又不比三姑娘会讨乖卖巧,以后这个家里还有她们俩的立锥之地吗?不得不防啊。老奴一点浅见,还请太太细想。”
毛氏不耐地吐出枣核,道:“枣核没剔干净。”
余嬷嬷急了:“太太!”
毛氏愈嫌不耐烦,重重搁下碗:“好啦,嬷嬷你难道不晓得,老爷留下她是为的谁?还不是为了我们母女!进宫参选要她去,要是落选了,玉菡的亲事还有泰半得着落在她身上。撵走她,你进宫去?你给玉菡陪嫁去?再说了,一个外来的还能越过亲生的?养条狗还要经常喂肉骨头呢,老爷待她好,自然有老爷的用意。这点事儿都弄不明白,嬷嬷是越发老糊涂了。”
余嬷嬷哪听得这个?忍气强辩道:“老奴前两日又去审了一回随老爷去云龙县城的那几个人,您猜他们怎么说?压根儿就没时时跟着老爷,老爷有一日出门只带了旺福,傍晚才回县城老宅。”
毛氏“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咱们家还有几亩祭田在那儿,老爷既然亲自去了一趟,当然要去看看,不然收租子的管事糊弄怎么办?荒村野岭的,难道还有个天仙勾着他不成?”
沈昱一肚子花花心肠,早把毛氏哄得云里雾里了,可叹余嬷嬷一生精明,这时候却糊涂起来。
离了上房的柳珍珍自然不知道余嬷嬷这个暂时的“盟友”又在后头捅了险些致命的一刀,还阴差阳错地被沈昱和毛氏稀里糊涂地化解了。无知最有福,说的就是此刻的柳珍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