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环儿轻唤一声:“姑娘,奴婢砌好茶了。”柳珍珍扬声应道:“那就进来吧。”
环儿躬身进来,轻手轻脚地把两杯茶放在高几上,又缓缓退了下去。
佟紫兰上前两步端了一个茶杯在手上,示意柳珍珍上座,柳珍珍情知佟紫兰恐怕是要讲奉茶的规矩了,忙端正坐好。
佟紫兰接着道:“宫里头当差讲究‘稳’,凡事都要做得稳稳当当的,这才漂亮。若是毛毛躁躁的,就显得不够端庄。奉茶也有讲究,一般是茶盘托着。如果没有茶盘,若杯子有杯耳,就一手执杯耳,一手抚盖;若是没有杯耳,就得忍着烫托住杯身,并且一手抚盖。可不能怕烫用手抓着杯沿,这样别人的嘴接触你的指印,是极为失礼的事情。‘酒满敬人,茶满欺人’,为别人敬茶添茶,切忌不能倒满,大半杯就够了。”
柳珍珍接过三才杯,用盖子轻刮了刮漂在上面的浮沫,姿态优雅地轻啜了一口,半点口脂都没有印到杯沿上去,又稳稳地放下杯子,轻缓而无声,翘着娇媚的兰花指,漫不经心地捻着丝帕一角压了压唇角,复又迅疾地将双手放回膝上,整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
佟紫兰赞许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多了两分喜悦:“很好,姑娘很有灵气,希望以后都要如此才好。下面,劳姑娘试试刚才妾身所教的奉茶之礼。”
柳珍珍身子还绷着,心里那口气却松了下来,闻言起身端起了另一杯茶。佟紫兰语重心长地劝道:“姑娘不必如此紧张,等以后将这些规矩浸到了骨子里,即使随意也不比现在差的。”
由远而近一阵妇人絮语,佟紫兰作手势一拦,柳珍珍会意地放下三才杯,坐了回去。朱妙萝进来,不大自然地笑着,向柳珍珍和佟紫兰分别施了一礼,又去饭厅指点那些婆子摆饭。
虽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饭菜,然而柳珍珍不耐讲这么大的排场,只让朱妙萝盛了一碗御稻粳米饭,又拣了一盘红烧鲥鱼、一盘炒口蘑、一盘烧鹿尾、一盅燕窝寿字鸭肉汤佐饭。因有佟紫兰立于一侧,柳珍珍这顿饭吃的颇有食不知味的意思。
饭毕,柳珍珍放下筷子,在朱妙萝和环儿的服侍下盥潄。佟紫兰不动声色地将筷子掉了个个儿摆着,柳珍珍看在眼里,暗暗记在心里:“原来,放筷子时脏的夹菜的一头要对准自己,干净的对准别人。”
“姑姑累了一下午,又舟车劳顿的,想是乏得很了,不如回去用饭,歇着罢。”柳珍珍呷了一口香片,向佟紫兰道,又对朱妙萝和环儿道,“你们也没吃呢,就别去领份例菜了,就着我没动的几样菜吃罢。”
环儿闻言喜动颜色,就要来端,佟紫兰蹙眉一睃环儿,出声道:“姑娘,您没动过的菜就别赏下去了。”
环儿一震,手又缩回去了。柳珍珍沉吟一会儿:“姑姑说的是,是我虑的不周到了。”说着,在剩下的菜里每样夹了少许,这才示意环儿撤下去。
柳珍珍笑道:“姑姑,我送您回去罢。”佟紫兰再三推辞不过,就由柳、朱二人送自己回了采阑斋。
翌日,柳珍珍如同往常般往上房请安。毛氏打着呵欠,红果在为她抹头油,听见动静,毛氏略感不快,重重地搁下了正在把玩的一串念珠。红果心里一动,悄悄地一觑余嬤嬷,余嬤嬤照旧眼观鼻鼻观心地束手立着。
柳珍珍进屋,看众人神情心内一凛,也不像往常般说笑,佯作出一副疲乏痛苦之态来,似是极为吃力地向毛氏行了礼。毛氏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也不叫起,众人益发禁若寒蝉,屋里静得针落可闻,红果持玉梳缓缓地捻着毛氏一缕头发梳着,见余嬷嬷唇角诡异地上扬这才拿定了主意。柳珍珍半蹲着的身躯微微一晃,咬咬嘴唇又强自忍住。
毛氏又拿起一串十八子手串套在腕上,斜睨了一眼柳珍珍,笑问:“你这丫头,怎么还不起来?”柳珍珍紧攥着手帕,绽开一抹笑颜:“是我浑忘了。”
毛氏揶揄道:“这规矩倒学得不错,果然是宫里头出来的姑姑,教的就是又好又快。”
柳珍珍心里本就作此猜想,如今见毛氏果然因此不悦,暗自叫苦。人在屋檐下!柳珍珍斟酌着措词:“才不过半天功夫,便是再下苦功夫学,又能学多少?说来我日日来给太太请安,跟在太太后头,近朱者赤,自然比从前更出挑些。这些自然是太太的功劳,太太生来富贵,举手投足间生来就有旁人比不了的大气华贵,如牡丹贵于众芳、日月耀于群星。我虽学了些皮毛,也不敢妄言和太太比肩,只求能有太太的万分之一,拿得出手,到外头不叫人笑话没见过世面,我就该偷笑了。”
毛氏被柳珍珍这一番明褒暗捧奉承得通体舒泰,眉目间的笑意也真诚了几分。余嬤嬤眸中冷光一凝,状若凑趣般笑道:“可见还是姑姑教得好,往常三姑娘嘴上虽也抹了蜜,总不如今天这样说话得体。太太看在三姑娘这份儿孝心上,也该给佟姑姑再备一份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