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忙应了、各自传话去不提。刚才还乌压压站了一地的人，顷刻间散了个精光。只余了四个人，站的站、跪的跪、坐的坐，气的气、哭的哭。
这边儿下人找到那边儿去的时候，沈凌正头大地安慰着泣不成声的莫氏。听了奴才们传话，更是厌烦不已，只得叹一声流年不利，又垂头丧气地交代两句、跟着过这边儿来听毛氏训骂哭诉。
谁知一进来，入目就先见了这样的情景！
沈凌自幼被沈昱延请名师、悉心教导，深知宗族之重要，对柳珍珍这个未曾谋面的妹子先存了几分怜意，不大愿意相信跋扈的莫氏所说的话。此时见了两个倩影，伏在地上哭得正伤心，更觉得是毛氏和莫氏这对同样悍妒的婆媳交锋，叫二人无辜受了池鱼之殃。沈凌甚是愧悔和羞惭，请安的声音也低下去了不少。
毛氏先声夺人：“看你那个媳妇做的好事！”
沈凌益发喏喏，强撑着问道：“母亲，又怎么了？”
毛氏恨得牙根发痒：“你还有脸问？怎么了？你管不好老婆，还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呢，听珍珍说罢，免得你又听了她的枕头风，来怪我胡乱冤枉人！”
沈凌遂疑惑地目视柳珍珍，待看见柳珍珍精致的鹅蛋脸上肿起了五道清晰可见的指痕，既惊且怒：“谁打了三妹妹？光天化日，竟敢在沈家行凶？”
毛氏冷哼一声，权作回答。沈凌也意识到这话问得蠢了，俊秀的脸紫胀，不敢置信地确认道：“不会真的是莫氏罢！”
柳珍珍眼中噙着热泪，添油加醋地对沈凌道出了所谓的经过，沈凌听的也动了真气，咬牙切齿地道：“妹妹放心，我回去必给妳一个交待的！”
毛氏不悦地嗤道：“但愿你说话算话，别又叫人两句话哄了去才好！”
沈凌一臊，正欲表表决心，柳珍珍却突然出声道：“大哥哥回去还是好好给大嫂子说罢，她年长一些，或许按着这里的规矩，她是可以嫂代母职，教训我们两个的。也怪我不好，天天来给太太请这么多回安干甚么，哪条路不好走，偏冲撞了大嫂子！都是我不好，说话不中听，为着家和万事兴，大哥哥和太太还是忍一忍罢！只是，可怜妙萝姐姐忠心护主，也被我牵连受过了！”嫂代母职，也得“母”死了才行。况且长嫂如母，到底隔了一层，怎能轻易动手，还是打脸？
柳珍珍一壁说着，一壁拉了朱妙萝过来。沈凌乍见这等柔弱堪怜的美人怯怯抬头，目光交投这一瞬，已令他心肠一动。忆及柳珍珍所言，朱妙萝又添了一桩忠心的好处了，更觉喜欢。又见柳珍珍这个小妹浑然不知，是为了莫氏悍妒才挨打，心下惭愧不已。
毛氏本听了柳珍珍这番劝和的话，气得娥眉倒竖！余嬤嬤用力扯了几下，才没有发作。她也不算十分蠢，自然瞧明白了几个年轻男女间的眉眼官司，也乐得看莫氏的好戏！
沈凌冲众人郑重地躬身长施一礼，道：“母亲，您和三妹妹尽管放心，我必押了莫氏来这边行礼赔罪的！”
毛氏也说了句场面话：“嗯，记住你说的话，万勿叫我和你父亲失望才好！你自去罢！”沈凌气势汹汹地抬腳走了。
回去韵致阁的路上，朱妙萝不无担忧地问柳珍珍：“姑娘，您刚才说的那些话，若是被揭穿了可怎么办？”
柳珍珍冷笑反问：“揭穿？谁来揭穿？”
朱妙萝不解其意：“当然是大少奶奶了！她们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呢！”
柳珍珍畅笑道：“你也说了，她们都是一拨儿的。当时除了咱们这两拨人，还有别的人在场吗？”
朱妙萝揺揺头。柳珍珍欣慰地笑道：“这就对了，莫氏害怕受到太太和大哥哥的责问，所以命下人们都统一口径，改了口、推卸责任。她的仆人们都惧于她的威势，无人敢说真话，这就是真相，你记住了？”
朱妙萝还是不放心：“万一呢？万一査出来了，到时咱们怎么办？”
柳珍珍嗤道：“查？怎么查？你以为大哥哥是太太，一点儿小事都要闹得惊天动地的？你不是说过么，大哥哥最是内敛忠厚的性子。这事儿既是家丑，又牵连甚广，他遮掩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闹大？莫慌，挨了打的可是咱俩，我们才是苦主，还有妳干妈在呢！她们一拨人一张口，咱们是两张。太太会信谁？大哥哥会信谁？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听听就好，别当真。登徒子好色乎？天下男子莫衷一是！”语罢，暧昧地拍拍朱妙萝。
朱妙萝不是十分明白，又问道：“太太和大少爷罚了大少奶奶，老爷回来也必是要罚的，姑娘这口气可能消了？”
柳珍珍抚上侧脸，恨声道：“这怎么够呢？且走着看着罢，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时，被几个人念叨着的沈昱在哪儿呢？他正在路边一酒楼的二层包厢里用着茶点，这包厢一面窗户临街，他正看街景呢！
忽来一个老和尚，反复吟唱道：“生自袅娜灵巧，心比天高。无愁觅恨几时了，风雨潇潇。青云直上九重宵，路迢迢。凤阙通南浦、万乘钓，可行千里崎岖道。枝上花落累硕果，斜倚东风笑。世恶偏行善，好防寿早夭。暂满还亏、暂满还亏，佳缘还待乾龙节后悄悄好。晓风残月话寂寥，抽身退歩须趁早。功成千秋、万丈楼高，此处寒难消！”
沈昱听不明白歌儿里唱的是甚么意思，但听了“青云直上九重宵”、“万乘”等字，不觉触动了心肠，率着旺福并一众家丁飞奔下楼，直追刚刚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