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柳珍珍便和朱妙萝一道帮衬着余嬤嬤,给毛氏依方子制作膏药。毛氏是个心急的,往往这边才得了,她就要试用。幸而柳珍珍害怕出事,以新制膏药未知成效为借口拦下了,转而以言语激发了那日对自己甚是不客气的绿果的“忠心”,叫绿果以身试药。
有仇不过夜,向来就是柳珍珍做人处事的不二准绳。绿果得罪了自己,自然要给她吃一个教训。毛氏不甚在意丫头的死活,更不在意丫头的容貌,她只在意自己的脸。故而,柳珍珍未曾多费唇舌,毛氏一听就严命绿果必须按照柳珍珍的话去抹药。
绿果有苦难言,偏她虽说是毛氏的贴身大丫头,毛氏却不见如何宠信她,宁愿更听那些外头年长的嬷嬷的话。碍于主仆之分,更惧于毛氏的积威,不敢怨恨毛氏,只把一腔怒火全都记在柳珍珍头上,苦恨无有机会下黑手罢了。这两日,她时时趁便、给柳珍珍在毛氏跟前上眼药,立意叫毛氏不再相信柳珍珍,好叫柳珍珍失势、落到她手里任她摆弄。
绿果虽然和朱妙萝一般,都是外头来的、毫无根基,但到底来的久些,且一直在毛氏身边服侍,说起来远比朱妙萝体面些。朱妙萝进来这两个月,虽凭借着广施恩惠的手段,很是拉拢了一批人、处下了好人缘,不比绿果小人得志、处处结仇,但毛氏不喜貌美女子。为着这个缘故,相貌平庸的绿果、远远比标致俏丽的朱妙萝更加得脸,所以绿果敢无视朱妙萝的“准姨娘”身份,直言讥讽。
柳珍珍这一招杀鸡儆猴,一下子就震住了沈宅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看来,这个新来的姑娘,即使不装神弄鬼,也绝非可以轻易招惹的人物。女子的容貌何等重要?柳珍珍却仅仅因为绿果的不恭敬,就用这等残酷的手段进行报复。她连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说整治就整治了,谁知还有什么人是她不敢动的。雷霆手段一出,人人皆畏惧柳珍珍三分。
因朱妙萝昨日夜间来了天葵,疼痛难忍,故而柳珍珍一大早就不许她起身,拿了汤婆子盛了热水、就给塞到她被子里,命她捂着发汗。自己利落地梳洗盘发,换了衣裳就往大厨房而来。一则是为了来拿早饭,二则就是替她要一份温经止痛的药汤。
大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王大娘是这里的管事,此时在指挥着一众婆子丫头干活。正挥斥方遒于疱厨这三寸天地间、不亦乐乎时,错眼瞟见柳珍珍这位太太跟前的“新贵”,岂有不上前来奉承之理?忙一溜烟儿就跑过来,涎皮涎脸地腆笑着道:“珍珍姑娘今儿怎么贵脚临贱地了?这腌臜地儿就不是姑娘您该来的,您若是想要点汤汤水水什么的,随便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就是了,我保管立时就派人送过去。劳动您跑这一趟,必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了?”
柳珍珍笑意盈盈地颔首道:“不算甚么要紧,用不着劳烦大娘了,您随便派个人帮我弄一下就成了。”
王大娘听了更觉轻松,笑意也真诚了许多:“要什么人、什么东西,姑娘尽管吩咐,但凡是这里有的,只要我拿的出,随姑娘取用!”
柳珍珍略微思忖了会儿,便道:“嗯,这样吧,大娘您把环儿派给我,有什么东西,我叫她去做就行了。也使不得多少东西,不必托赖大娘费心了,您还是忙自己的去罢,正事要紧!”
王大娘听了这话便扬声唤环儿过来,环儿脆生生地答应一声,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颠颠儿地小跑过来。待看到柳珍珍时一喜,笑道:“珍珍姑娘好,您怎么一个人过来啦?”
王大娘轻咳一声:“别问东问西的了,姑娘特特点了你办差,这是姑娘看重你的意思了,可得仔细着些!”
“唉!”环儿兴奋不已,“我一定听姑娘的话,好好干活!”“去罢!我先走了。”王大娘交待完了径自走了。
环儿笑问道:“姑娘,你要我做甚么?”
柳珍珍拿出一张纸道:“你依着我写的方子,去将川芎二钱,五灵脂二钱,白芷二钱,焦艾三钱,香附三钱,生姜二钱准备好,这些都是常见的药材,厨房里应该是常备着的。待你将药材备齐了之后,再拿一个银铫子来用水煎成一碗,我自有用。”
环儿听了,焦急地问道:“姑娘,你生病啦?要紧不要紧?怎么不请了大夫进来看看呢?”
“我沒事,是你妙萝姐姐她......”柳珍珍心头一暖,语气也和煦了许多,欲待细细解释一番,忽又发觉环儿年龄尚幼,未必懂这些事情,只得随口支吾两句权作遮掩,“不是什么大毛病,稍稍调理温养就能起身了。”
环儿似懂非懂,但还是听话地转身去忙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柳珍珍目光柔和、暗下决心:“既然你待我有了两分真心,我将来必不负你,定要送你一个青云梯、助妳出人投地才好!”
不多时,环儿煎的药就得了,柳珍珍亲自拎着提盒回去了。
韵致阁里,朱妙萝正侧躺在西梢间儿里的罗汉床上假寐。柳珍珍蹑手蹑脚地拿了个筛子,一手持着竹制筛子,一手拿抹布包着的银铫子把手,将银铫子里的药汤隔着筛子倒入一个白瓷碗里。然后,才轻轻地将过滤了残渣的温经止痛汤端着进了西梢间儿,一手端碗、一手拍了拍朱妙萝唤道:“姐姐,先起来吃了药再睡罢!”
朱妙萝迷惘地睁开了眼睛,见是柳珍珍,才觉醒过来,一看柳珍珍手里端着的药碗,便立马阻止道:“姑娘,快把碗放下来,我算甚么牌面儿上的人物,怎值得您来服侍我吃药呢?您快别这般了,我哪当得起呢!”
柳珍珍眼里带出了几分真诚之意,缓缓道:“姐姐这么说,岂不是折煞我了?不提姐姐这些日子如何尽心服侍,但看姐姐如何真心待我,就足以叫我感激涕零了。在我心里,早就没有甚么主仆之分了,我只一心拿姐姐当自己的亲生姐姐看待。今日姐姐身上不大爽利,正合该是我尽心的时候。怎么,只能姐姐照顾我,就不许我报答姐姐?我原不是为了姐姐,不过是为了我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姐姐若真心疼我,且依了我这回罢!”
许是女子经期内情绪波动不定,又许是女子天生心软,但只见朱妙萝听了柳珍珍这极为煽情的话语,几颗晶莹的泪珠儿不自禁地从眼眶中滑落,朱妙萝只得掩饰般哽咽着应道:“唉!”
柳珍珍温婉一笑:“快把药吃了,回头凉了就没效果了!”说着亲自拿了汤匙舀了药汤一口一口地喂起了朱妙萝,朱妙萝斜倚在洋红弹墨折枝梅花纹绉布的大靠枕上,顺从地将药都吞咽尽了。
因着这两日绿果试药都没甚么问题,故而毛氏昨晚亲自抹了药膏,柳珍珍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些方子虽有奇效,却不可能这么快令毛氏脱胎换骨。柳珍珍为了不失毛氏宠信,更为了以后可以从毛氏身上汲取更多的利益,当然要去稳住毛氏了。
但凡丑女,无不时时刻刻惦记着变美,若能得些奇方,必连身家性命都在所不惜的。这时,如果有人在她们努力变美的期间,一直鼓励、赞扬她们时时刻刻微小的变化、肯定她们为了提升自己所做的一切,必能叫她们信心倍増。她们对于变美有了希冀,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追加成本实现自己变美的愿望。
古时,那些术士也是利用帝王渴望长生不老的心理,画了个大饼空吊着皇帝,一步步地捞足名利才消失。这种“抛砖引玉”之计,连秦始皇也不能免俗,何况乎毛氏哉?
柳珍珍所要做的,就是利用自己那巧舌如簧的口才,将所知的美容养颜的奇方一个个缓缓说岀来,以此吊着毛氏花更多的钱。还要不停地夸赞毛氏,这一点,有了那个巴不得从毛氏身上赚钱的余嬤嬷,柳珍珍想必不用太过劳神费心。那个余嬷嬤,怕只恨毛氏花钱的地方不够多,她不能就中取利呢,如何肯叫毛氏不继续在这上头花银子?
待朱妙萝疼痛缓解了不少后,二人便施施然地往上房来请安。
穿过影壁,廊下绿果正倚在柱子上,懒洋洋地听着一众小丫头子们七嘴八舌的奉承。抬眼一瞟见柳珍珍来了,双目忽就迸发出了无限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