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柳珍珍晕倒在地,不知是什么缘故,都面面相觑、不敢妄动。旺福见状忙就近指了一个婆子过去探看,那婆子唾了口唾沫,猛搓了搓双手为自己壮胆,一步三打量地往柳珍珍倒地之处慢慢试探着走去。尚隔着三、五步远时就躬身轻言问道:“姑娘、姑娘!”见柳珍珍毫无反应,这才敢再往前走两步,伸出食指来戳了一戳柳珍珍,柳珍珍依然不动。
那婆子如蒙大赦,兀自跳开八丈远。沈昱脸上阴晴不定,旺福小心地觑着沈昱脸色轻声探问道:“老爷,您看这事儿该如何料理才是?咱们是不是该请个阴阳先生来瞧瞧?”
一阵风忽起,吹得廊下的灯火一阵颤动,映得沈昱青中泛黑的脸晦暗不明:“请什么阴阳先生?还嫌今儿个闹得还不够大么?非要把咱们沈氏的脸都丢净了,你们才甘心是不是?还不赶紧把太太抬进去!”
旺福耷拉下脑袋,暗暗吐了吐舌头,却又不得不面带难色地向沈昱讨嫌:“还请老爷示下,这位珍珍姑娘又该如何安置?”
沈昱长叹了一口气,恨声道:“我也不知哪辈子造的孽,偏又弄了这么个天煞魔星进门,闹得阖家鸡犬不宁的!还能怎么安置?不过是按着咱们先前议定的就是了,横竖韵致阁也早就命家下人等收拾出来了!”
旺福觑了一眼沈昱青黑的面色,不觉有几分骇然,忙嚅嗫着答应了,再不敢多说半个字。他赶紧借着指挥婆子们抬人的差事退下了,他作为沈昱第一等心腹多年,可不是那等没有眼色的,旺福深知,沈昱今儿个可被柳珍珍气坏了!
柳珍珍这一闹,直到第二天,沈宅上下也没有缓过劲儿来。更有那些亲眼所见的丫头婆子们添油加醋、将此事当做一件新闻来传说,说得活灵活现、绘声绘色的,由不得旁人不信。虽则碍于沈昱和毛氏的积威,无人敢说在明面上,但私底下碰见了,总要挤眉弄眼、窃窃耳语一番。也有一等讨巧卖乖的人,以此事邀功献媚,悄悄向旺福检举揭发。旺福收到了“眼耳神意”们的秉报,心里也焦急,当着家下众人的面,狠狠责罚了几个多嘴长舌的,以为杀鸡儆猴,再不许众人议论。他又哪里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众人见大管事气急败坏地出来平息物议,益发信以为真,愈要编排些话儿来说了。不过半日功夫,沈宅内关于柳珍珍被鬼魂附身的流嚣就甚嚣尘上了,众人越传越邪乎,到最后,竟是人人谈柳珍珍色变了。
翌日掌灯时分,柳珍珍才悠悠转醒。她状若懵懂地抚了抚胀痛的额头,这才有心打量起自己所在之处。黄花梨千工拔步床雕花涂朱漆,一顶三色樱花图案的粉绿色床帐用铜钩勾起,两侧各坠着一个金累丝竹子梅花纹样倭角形香囊。脚踏上端正摆放着自己的一双米色布鞋,自己的两个包袱放在不远处的一把楠木交椅上。坐北朝南并排放着两张楠木交椅,上面套着洋红弹墨的缎子椅袱。中间放着一方形楠木茶几,不过放些茗碗、点心盒子等物。两把交椅侧各有一个朱色高几,一个上面放着钧窑白瓷花瓶,内插三两根孔雀翎毛,另一个放着一盏琉璃灯。柳珍珍忖度着,自己所在的恐怕是一个套间儿。
因不知自己具体所在何处,也不敢弄出响动来惊动旁人。柳珍珍自借着琉璃灯的橘色灯光,一把掀开身上盖着的桃红色绣喜鹊登枝的缎被,踩了自己那双米色布鞋,径自走到外间。
外间一个穿着粉缎比甲雪青色花软缎掐牙的俏丽丫鬟,正坐在八仙桌旁的圆凳上做着针黹,旁边架子上放着几排红烛,尽皆燃着,照得此间明亮如白昼。柳珍珍屏气细看了一会子,只见这丫头一手拿着绣绷圈撑,一手飞快地穿针引线,上下翻飞间犹如蝴蝶纷飞,玉手白嫩、葱指凝露,煞是好看。再看这丫头所绣鸳鸯戏水,已得了大半了,用色艳丽、活计鲜亮,便是柳珍珍自己,亦有所不如。柳珍珍暗暗纳罕:毛氏一惯不喜用标致灵巧的丫鬟,自己是知道的。从进沈宅起,所见所闻都一一和小舅探听来的消息合上了。就自己所目见的而言,沈宅所有丫头无不灰头土脸、貌丑无盐,可这个丫头不仅鲜妍妆饰、涂脂抹粉,长相也是不错的。缘何毛氏竟肯容下这么个漂亮的丫鬟?莫非,这里竟不是沈宅?
柳珍珍思量至此,且惊且喜,不觉间呼吸已重了几分。那丫头忽闻得身后气息不对,急忙掉过头来,待看到柳珍珍时大吃一惊、慌忙想站起来却又站立不稳后退半步。柳珍珍心下自嘲道:“看来我真是个人憎狗嫌的了!”
那丫头惊诧莫名,怯怯地试探着问道:“姑娘几时醒的?怎么也不吩咐奴婢进去服侍呢?”一双美丽的水杏眼睁得大大的,顷刻间就笼上了一层水雾,黑珍珠似透亮的眼珠子潋滟朦胧,隔着水汽儿又添了一层迷离之感。眼波稍一横斜,就有无限的风情,娇弱可怜、楚楚动人。柳珍珍暗叹:果然是个天生的尤物!只这一副弱不禁风的作派,自己恐怕是八辈子也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