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珍珍不禁把声音放柔了几分,反问道:“未知姐姐该如何称呼?我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人事不知了,睡了这半晌,脑袋益发昏昏沉沉的。见自己醒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还以为在梦里呢,吓都要吓坏啦,更不敢惊动别人了!还请姐姐垂怜,好歹告诉我一声儿,这里是什么地方?如今又是什么时辰了,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一手揉着额角、蹙起眉尖,似真似假的一篇话半是回答,半是试探警示。
那丫头娇艳的面庞刹时失了血色,想来是忆起了什么,两瓣嘴唇上下打颤,婉转动听的声线也在发抖:“姑娘快别叫我姐姐了,奴婢怎么担当得起呢?我不过是老爷太太指过来服侍您的丫头罢了,您直叫我妙萝就是了!快别这般抬举奴婢了!”
柳珍珍看着妙萝花容失色的模样,微微勾了勾唇角,轻轻握住妙萝的双手,故作不知妙萝的惊骇恐惧、面上一派懵懂天真,温言道:“妙萝姐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寒了?姐姐还没告诉我,这里是何处、如今是何时呢?”
妙萝觑了一眼柳珍珍,柳珍珍和气地冲她笑了笑,感受着柳珍珍温热的手掌心,似乎柳珍珍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怖,不免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柳珍珍身量高挑,比妙萝高出一个头不止,此刻俯视着妙萝,将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仍云淡风清,恍若不觉。
见到柳珍珍真人,温和美丽,浑然不似风闻得的那般妖魔化了,妙萝的戒心去了不少,当下就轻快地回答道:“姑娘,这里是韵致阁,虽偏远了些,但也精巧别致。老爷离家去接您之前,就已经吩咐人将这里收拾出来,预备给您落脚,可见老爷对您的看重了!”
看来这里还是沈宅了,柳珍珍心里陡然一沉。对于妙萝所说的奉承话“老爷看重”之类,柳珍珍倒浑不在意沈昱对自己的态度,然在妙萝跟前少不得伪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来。妙萝见状以为自己拍对了马屁、益发喜悦安心,忙一五一十地答言:“姑娘好睡,这一觉直睡了个一天一夜,奴婢见姑娘睡得香甜,也不敢惊动了姑娘。如今已是戌时三刻了,姑娘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咱们家老爷一向是卯正用早膳,然后料理内外事务。太太和姑娘们要迟一点,她们一般辰时三刻左右起身梳妆,约在巳时正传早膳。午膳都在午时正吃,老爷一般都不会在家里用午膳的。太太和姑娘们午睡起身后,一般都要用些茶点。老爷、太太还有两位姑娘都会在申时正,聚在上房花厅一处用晚膳,不过这十来日两位姑娘心情郁结,倒未曾在一起用晚膳。虽然过了时辰了,但奴婢总有两分薄面,吩咐他们现弄点吃的也不难。因着太太夜间通常要用点宵夜,也时时多要几回水,所以大厨房里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的!”说到最后已然掌不住,脸颊臊得通红。
柳珍珍点点头表示明白,对于妙萝最后一句话也听懂了。李家庄的婆子们做活之馀,嘴里也常带出几句荤话,她们又不知避忌,所以柳珍珍对这种事既陌生也熟悉,倒不像妙萝这样羞涩了。但到底自己不过是个未嫁的姑娘,故当下也只管做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来,款笑着奉承道:“妙萝姐姐想得周到,先时恍恍惚惚的尚不觉得,如今精神好点了,可不就觉得腹内空空、饥肠辘辘了?说来还是姐姐有体面,所以厨房里的那些人才肯听姐姐的话,想来老爷太太们也是一样倚重姐姐了?”妙萝一脸得色,嘴上还要假惺惺地谦辞两句:“哪里哪里,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才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呢?不过都是托了奴婢干妈的庇佑罢了!”
“哦?未敢请教姐姐亲长名讳,以防将来当面见了也不知道呢!”柳珍珍谨慎地出言试探道。妙萝忽又有些迟疑,面上就带岀了几分难色,柳珍珍急忙趁热打铁激道:“莫非是我莽撞了?都是我不好,不该贸贸然问到姐姐的。我本以为,都是自己人,问问也无妨,谁知竟是不可说呢?”妙萝定了定心神,神秘一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不好对姑娘讲的呢?我干妈就是太太的乳母余嬷嬤,前段时间刚认的,还是太太做主的呢!”
“竟然是她?”柳珍珍大吃一惊,当时见那老货颇有心计成算,自己可是专门逮住她好一阵搓磨,她又不比毛氏心计浅、一味只知跋扈耍横,端的是滑不溜手、腹内藏奸。这下可好了!自己和她有了这一番龌龊,毛氏对她颇为倚重信赖、凡事都肯听她,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自己偏又住在沈宅,只怕以后有的是官司打呢!更何况眼前这个妙萝也不知是谁的人,只怕是毛氏和余嬷嬷放在自己跟前儿的奸细也未可知。当下就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妙萝来,打定主意今后说话做事都要藏着掖着,不可叫妙萝得知自己的真实想法。
柳珍珍腹中心思千回百转,然不过只是一瞬间,妙萝当然毫无所觉,她疑惑地抬头问道:“姑娘认识我干妈?”柳珍珍刚刚思量好要与妙萝虚与委蛇,此刻便灿笑道:“刚来时见过,当时只觉得这位嬤嬷衣着打扮都与别个不同,气势更是不凡。太太又十分倚重她,片刻不离的,当时只恨不得空,未能结交一番。我说呢,怪不得姐姐这样灵秀,气度、样貌、做派无一不比别个强些,行事也周全大方,原来是家学渊源。早知道当时只该厚着脸皮上前攀谈一二,现在人家也未必认得出我来,真真是悔不当初呢!”
妙萝听了这一番话早就喜笑颜开,当即摆手朗声道:“认识我干妈有什么难的,这不还有一个我么?我代为引见一番就是了!”柳珍珍等的就是这句话,也跟着陪笑道:“怪我怪我!眼跟前现就矗着这么一位仙女姐姐呢,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只是我初来乍到,不会太过劳烦姐姐吧!若是累着姐姐了,岂不就成了我的罪过?横竖我也不等着见她,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为好!对了,还未请教姐姐,嬷嬤可有甚喜好和避忌?到时候就算不能讨她老人家的喜欢,也千万别惹恼了她才好!我粗粗笨笨的,不比姐姐聪颖通透,,万一惹她老人家生气,带累了姐姐反而不美!设若我能逗她老人家一笑,也是姐姐的一片孝心不是?”
柳珍珍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将妙萝其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妙萝被捧得飘飘欲仙、骨头都轻了二两,笑道:“还请姑娘附耳过来!”柳珍珍忙依言附耳过去。“姑娘有所不知,我干妈别的不爱,就爱那阿堵物;别的不恨,就恨不能立时金满箱、银满箱。她原有个亲生女孩儿,早早就夭亡了,目今无儿无女,就一心守着太太这个聚宝盆养老呢!”妙萝语气揶揄,柳珍珍也不禁会心一笑:“我都知道了!”
二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