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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飓(1 / 1)

地上的枫叶扬起,赵淮序面向正前的人,顿了又顿,最后隐隐按在剑柄,指节微微颤抖。

男孩笑了一笑,“怕是失礼了,殿下。”赵淮序眸中一颤,一瞬局势调转,就叫那人反客为主。

“叮叮……叮叮……”是金属撞壁的响声,余音却有点钝,但回荡开来,敲散了阴霾。

二人同时看向腰间,赵淮序牵起腰间的铃铛,一个反击,狂风骤暴,她将人扼住,点在穴上。

但声音贯耳,他自连通了她的识海,“你这铃铛,实在有趣。”

赵淮序闭了闭眼,定住心神,“原来是你……”

世间五术,中原为形制之术,万千之中,溯洄本源。方才,那一瞬灰白,便已了然。

从一见他的面容,她便觉有几分熟悉,仿若曾见过的故人。

从那幻境而出,得知他叫——季从霖。

骤然眼前浮现出一白衣身影。

湍急奔流的江面之上,隔岸站了个青年,身着常服,倏而抬头,便见一双碧翠含眸,眉眼深邃。

“舟弟,愣着做甚,茶都凉了。”一旁的人朝他喊道,有些破旧的斗笠下样貌粗犷的男人端起了个杯,咕咚咕咚地将茶水紧忙下了肚。

茶摊的摊主又送来了茶,“洪兄,我这就来。”青年笑笑,几步快走坐了下来。

远处青烟缭绕的楼阁中,有人立在清水桥上,远远瞧见了这一幕,微微愣神,浓目高眉,他只在西域塞北曾见,但如此,在形形色色的人中并不惹眼。

各色的人行色匆匆,不论何许人者,在这片江湖上都不足以为奇。

“荀苑主,你还要站多久?”女子凌厉的声音传来,脚步匆匆而来。

“杨宜珞,我既为殿下办事,你也不必戾气如此之大。”他收回视线,看到了身着劲装的女子,再见她如此装束,稍显一愣。

“堂主,既是殿下让你待着,便别急心了。”荀辞扯了扯嘴角,杨宜珞盯着他,撇开了脸。

“我急心?她那样伤势,还能撑多久?”杨宜珞面见怒色,朝他冷冷道。

荀辞无奈,看向了下方汹涌的江水,打开了竹扇。半晌,才道,“我也只是奉命办事。”

“如今,我不是她的下属,命令与我何干?”她压下愠怒,说罢,便作势要走。

“慢着,”荀辞合扇,“殿下只让锦雀前去。”

杨宜珞转身,攥住了掌心,回身盯着他,好半晌?二人无言,杨宜珞便匆匆甩手离开,快步离去。

茶摊前热火朝天,过路的游侠匆匆而过,都取了几杯茶水,便又疾步离去。

坐在茶摊旁的小桌并无几人,绎舟看着他们都离开,走去的方向却是同一处,便有些疑惑的皱皱眉。

洪阐见他面露疑色,洪亮的声音传来,“真是,好久未有见过江湖如此了。”

“这是何意,洪兄?”绎舟轻抿口茶,问道。

“舟弟,见你样貌,定不是我邦域中人,不懂也正常。”洪阐朗声笑了一下,“他们去的地方啊,是江风堂。”

“江风堂?”

“勿急,听我道来。”

“你这样相貌啊,定是西域中人,我曾在边境走过,见过的人都如你般鼻高眉深,但却不如你这般俊美。”

绎舟笑了笑,微微低着头,似是对他的玩笑有些无奈,又听他道,“兄弟,你我是来求药的,便是要去清风堂的。”

“我们这啊,就有这么一片江湖,说来,曾经,江湖很是热闹非凡,仙门林立,如今虽是萧条了些,却还有四堂一涧。”洪阐看着匆匆的行人,缓缓道来。

“既说起,见你人生不熟,你我同路,我便向你说来罢。”

“我没读过书,见过传话是这样讲的,”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江风堂下杀手林立,御风堂下武客奇侠,清风堂下妙手医心,金凤堂下辉煌盛明,端的都是盛世恢宏,重正江湖风气。”

他低下魁梧的背,掩声道,“可我却不觉如此,那云涧覆灭了,还不见其事?也不知如何,江风堂那边就下了绝杀令,就要生生取了这云涧的活命。”

“很是残忍,我刚来也已听闻此事。”绎舟不掩眸中可惜,摸着手上杯盏上细小的裂痕。

“洪兄!”一个游侠模样的人不知不觉的就出现在他们旁边,拍了拍洪阐的肩,洪阐被这一动静吓了一跳,险些跌下凳来。

“阿锋!”洪阐起身,却是兴高采烈,将来人的肩一揽,朝着绎舟,“这是我在路上遇着的同伴,叫绎……”

来人拨开了洪阐的手,稍欠了欠身,面色几分焦急,“洪兄,我还得赶去江风堂,可是五六年不见了,但……不说了,下次再谈。”

洪阐看着急驰而过的人,颇为无奈的笑了笑,摸了摸鼻头,“也是,我们也该动身了。”

清风堂外江河分流了一小条干支,不如江流湍急,澄澈而见底,却被上方的喧哗打乱了诗意的风景。

“这么多人,江湖真是乱了啊。”洪阐被挤的难受,探出半个身子,又努力往里面塞了塞,低声向绎舟说道,可却没看到方才还在身边的人影,拧起眉头唉了一声。

绎舟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脚步一顿,踉跄了下,他没有走进去,只是无言地看了看,又退出来。

医者们忙的不可开交,极为嘈闹,一方清水之上,楼阁不见昔日宁静。

绎舟看着慢慢黯下来的天空,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站在门外,良久,便往旁走开。

清风堂下月影稀疏,白日里的吵闹在夜间终于沉寂,却还是不时有人行色匆匆而入。

绎舟看着手上皱巴的纸条,也皱了皱眉,他站在外面,心知所来目的,顿了又顿。

他整整衣角,看向阁后的高楼,默了默,走向相反的方向。

卵石路上,青年匆匆而过,他走得磕磕绊绊,甫一进入这片竹林,便有风声簌簌刮在耳边。

他愈走愈快,竹叶的月影影影绰绰的晃动着,看着前方深处,绎舟攥了攥手心,又继续加快脚步。

走啊走,却不知多久,只觉得腿负着千钧,心胸也被压迫的难受,难以继续前行,他咬了咬牙,继续迈开脚步。

忽而又是一阵风,他猛一抬头,才发现又走回了原处,轻叹口气,便而又继续走了。

露水滴在他的鼻尖,他闭眼,缓缓呼一口气,再睁眼,便见面前的路竟多了一条,抬眼看去,一袭青衣提灯眼前。

绎舟一顿,神色一闪,看着面前的人,却不知说些什么。

“大半夜分,不知阁下是为何要执着光顾我落竹苑?”夜半露重,来人松松地披上一件长袍外裳,几日的劳顿积下的青黑淤在眼底。

荀辞压下心烦,提起灯,打量着眼前的人。

却见绎舟踌躇半晌,他暗叹一口气,“是而求药医病,不去清水阁反来此处,有何来意呢?”

绎舟终于开口,“我并非……有恶意,我听闻中原江湖有众多能人异士,我有一位至亲身患……大抵以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关于神识上的……”他缓缓低下头,不掩沮丧的神情。

荀辞听罢,不作声地盯着他,又过半晌,喃喃低声不知说了几句话,却不再用烦闷的眼神看着他。

最后,他回过头,语气含了几分警告,“你会失望的,随我来吧。”

竹林里又开出一条道,飘叶纷纷扬扬,灯下照向前方。

从初见时,赵淮序存了疑心,直到方才情急之下,数百幻境之中,她二人竟入了同一,他竟一眼洞察了自己的身份。

想来万分古怪,大抵是二人对峙的那一时,不过,她也将前人一览无余。

他被下了忘心咒。

忘心咒,忘心忘意,忘情忘念,一忘更无愁,一忘分断仇。亦是江风堂纪十九杀手——季从俞之最负盛名。

世上人问天修道,不过五行,却有一类人独行其道,而季从俞,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们似是天生便可控情感,左人情绪,物之情绪甚而所有情绪,这类天赋惊异的吓人,是而世人也不知如何定义。

她曾见过季从俞。

那年她方不过年十二,便见那一清瘦高挑的白衣男子,翩翩而立,生得一派好容貌,那样的温润气质,怎么也让人联想不到,这人的本职却是个杀手。

那术法的奇异,仍挥散不去她的脑海,她记得十分清晰,那日随罗玥在旁,便看季从霖轻轻抬手,神色疲惫的妇人骤而恢复精神,举止失常的癫子也平复正常,那是怎样的奇异,让她久久无可忘记。

季从俞的声名很广,非是因为他是杀手,刺杀手法精妙而出名,相反,在一众以杀为道的杀手中,他却救人。

世人只要因有神识的苦恼,便会慕名前来寻他,自此,在江风堂中他便日益声名更起。

曾经的江风堂中极大多数人对他十分嗤之以鼻,对他百般刁难。前堂主萧吾铭却乐得自在,江风堂倒臭了多年的名声,好容易被这“白衣圣手”渐渐扭转风头,他本就不喜多管闲事,也就无所谓于杀伐中的“清流。”

忘心咒自原本也不叫咒法,可直至到了那一天。

已不记得那是怎样的一天,只记得锥心的痛喊之中,那些被季从俞救过的人突而一夜暴毙,那样多的人,引起了那样多的声讨,是以当季从俞外派归来,身上的白衣早已被撕扯的不成样子,愤怒似乎高涨得要连着人皮一同撕毁。

杀手们喜闻乐见这种事,讨他竟隐藏了这么久,干了这票大的,倒显得他们曾经的刁难好不厚道。

季从俞披着肮脏的外裳,挺直着腰背站着,面对所有的好恶言语,一言不发,没几日便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又要再去做什么,他就像一滴水,从未有人关注过他的来历,这样蒸发消失了,但他又是极大的浪,让那些骤而枉死的人难以瞑目。

冤与怨就这样,渐渐被时间模糊。

幻境中,他唤季从俞兄长。

那一次拔灵试探,她便已发现了那忘心咒,但这人被下的却是她见过最盘旋复杂的,像是千丝万缕的劫,缠成深不见底的洞。

所以赵淮序带着他,三番几次救他,若那心中盘绕的戾气从遇到他时便生起,让她近日浮躁心烦,也可解释清楚了,但直觉仍告诉她绝不止如此简单。

他窥探了自己的记忆,也不知多少,不过却说的巧妙,只一言就道穿了她埋藏已久的身份。

轻笑出了声,似是觉得她的模样颇为好笑,那眸光亦不掩恶火,带着促狭的意味,“殿下,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赵淮序望着他,气氛凝滞着,缓缓,“你不是季从霖。”

“不是?那你告诉我,我是谁?”他仿若觉得十分好笑,眼睛微眯起来。

赵淮序不语,垂下眼帘,手上微动而剑光半开,映着晦暗的天,霜雪纷纷而落。

那剑锋距男孩的脖颈不过半寸,他却仍不为所动,反而歪了歪头,与之相触,顿而流下一条细流,殷红点点落在衣衫之上。

最后,赵淮序盯着他,缓缓收剑回手,降到冰点的气温才稍稍回暖,尽然男孩脸上一片苍白,却仍是摆着一派随意。

“说。”她出一个字,冷冷道。

“我既是,也不是。”他任着血流仍然喷薄,依旧不紧不慢

“你的交易是什么?”赵淮序收剑回鞘,盯着他道。

“寻具身体,用你的换灵之术帮我移神。”

赵淮序面色发黑,周身寒气凛冽,一字一顿,“这是禁术。”

“是,但既为交易,我当然有等价交换。”他放慢语速,又道,“譬如晚鸢的行踪,或者——帮你找到晚鸢。”

赵淮序面色一闪,很快冷下了脸,漠然地看着他,眸光深沉,好似要从这稚嫩的面容中挖掘出什么来。

风影稀疏,很久,久到周遭的霜雪全然融化,“你有几分把握?”

“八九分罢了,不过移神之术也不过五六分,这个条件已很丰厚了,殿下。”他笑着真挚地道。

“你的话,又有几分真假?”赵淮序目色沉沉,“我如何信你?”

“你窥了我的记忆,移神帮你摆脱蛊术,你重获新生,你我——何以等价?”她道,又将最后的几字反问放慢加重,?“更说,若想摆脱蛊害,大可用把握十分的生灵阵,你分明——另有他意,夺占他人躯体,我不会助纣为虐。”她道。

“不错不错,殿下果然是颖悟绝伦……”他笑了起来,“我确是另有他用,不过——我已自下了真言术,信与不信,皆静待殿下佳音。”

赵淮序一愣,二人相近咫尺之距,她看见他脖颈的鲜血上慢慢浮现淡蓝的纹路,“疯子……”

说罢,她退后几步便大步走开,男孩看向树下昏光,无畏的轻扬笑意。

赵淮序大步流星,在林子里漫无目的的走着,越走越快,神情染上几分烦乱,她摇了摇头,想要甩掉脑海中的无法平息。

整理一番,可思绪盘根错节,如同错节的根,一时拨弄不清,但心下思忖,她其实对这个条件动心,真言术的施术痕迹不是假的,如果他是季从霖,他甚有较他兄长更不俗的天赋。

此番的确莽撞过头,她心下暗暗责备自己,突而脑海又显涟云之上的火海,又骤然面色一暗。

喉间发痒,她止不住咳了出来,吐出一口血来,苍白的指抚着树干,她抬起头,随意擦了擦血。

可是,天机无解,那死局的算文变了。

这个变数她遇到了,可这条路……她紧了紧拳,转过身去。

男孩假寐着,睁开眼,便见着赵淮序站在面前瞅着他,见他醒了,便将手上的缠带缠在了他的脖颈上。

她的手很轻,没有碰掉刚结成的痂,看人来了,他又想打趣几句,但对上了双眸,全是冷漠的警告。

他耸了耸肩,视若无睹便要开口,突而伤口一疼,他不自觉轻嘶出声,“不想疼的话,便闭上嘴。”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噗嗤笑声中,“殿下,你答应了?我……”

“你的名字。”

“在下姓季,单名夜,若殿下不弃,那便唤我从霖便好。”

赵淮序将手按在他耳后,季从霖背靠石壁,笑着向眼前人,她冷声道,“若你能随我活着出来的话,我做你这笔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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