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房。还请大人行个方便,容我二人在贵府借宿几晚。”
流映懂他的用意,因而也并未反对。一来客栈遭袭,再住只怕会连累掌柜伙计。二来凶手似乎跟周品卿有关,住到周府也便于调查。
“二位若不嫌弃寒舍简陋,周某自当尽心。”
“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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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结账,退房。”
潘掌柜听说他们要走,先拿哀怨的眼刀将流映上上下下刮了三五遍,这才磨磨蹭蹭地从二楼走下来,边走还边冲月明夭媚笑。
或许看她笑得太卖力有点不忍心,月明夭也回了她一笑。
只是这体贴的一笑着实刺激了潘掌柜脆弱的小心肝,以至于她心花怒放,放纵不拘,脚下一个没收住,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流映往身边一瞅,月明夭果然已经没影了。他的影正立在楼梯上,玉树临风,佳人在抱。
流映一阵恶寒。
不是她矫情。任谁碰见故意使法术将人绊倒,再扑上去英雄救美顺带一亲芳泽的登徒子,约莫都要寒一寒的。
亏她方才对他生出一丝感激。还道他顾念她害怕干尸,原来是趁机占便宜。
她这样想着,直到坐进周府正厅喝茶,也没再跟月明夭说一句话。
“唔,好茶。映儿,听说昆仑山的雪菊茶甘甜醉人,改日请我品品吧。”
流映僵了僵,随手拈了个话头顶上,“……周大人,这画是你画的吧!画得真好看啊!哈哈哈!”
那幅画的确很美。清溪潺湲,翠竹葱茏,林间一座小亭,于扶疏的竹叶间半隐半露,颇有意趣,同周府正厅素净雅致的风格分外合衬。
“是一位故人央我画的。她……她说她很喜欢……”语声到此戛然而止。周品卿起身,抬手拂过画纸,轻轻摩挲着,眼神忽喜忽悲,朦胧眷恋。
不过无心的一问,听对方的语气,却像是触及了不可言说的过往。
他在思念谁?是分别已久的亲友?抑或是阴阳永隔的恋人?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这一句语气凉薄而决绝,同平日的温柔散漫判若两人。流映不禁怀疑是自己听错。转头望去时,只见月明夭弃了茶盏,将身子蜷在扶手椅中。银色碎发错落的阴影下,他的神色慵懒如常。
闲闲搭在案上的几根玉指却瞬间收紧。
她蓦然觉得,他于她,虽然形影不离,朝夕相处了六七日,也不过是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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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她又做了那个噩梦。
纷飞的雪,殷红的血,不知名的咒语。这次她看清了身下花纹繁复的祭坛,和捆住手脚的锁链。
翻了翻身,她睡不着,披上外袍到院中散心。
她住的这间屋子在周府后院。走了一阵,见后院的角门开着,不免疑心,上前细瞧。
夜风清幽,吹动竹叶簌簌,月华明净,洒落水光粼粼。循着林间小径漫步,一座凉亭映入眼帘。朱漆亭顶,飞檐悬铃,亭侧伫立着一株桃树,花开正盛。
这景致好生眼熟……莫不是正厅悬着的那幅画?
是了。正是画中之景。除却这树桃花。
粉红色的花朵似傍晚时分天际的云霞,即便在夜色中也显得熠熠生辉。看着花瓣徐徐飘落,仿佛天地都静谧了。
“一树桃花也着迷成这样。若到了青丘,非乐得合不拢嘴。”
清亮迷离的音色,如梦似幻,但凡听过便难以忘怀。
流映却恍若未闻,寻了个舒适的位子就地盘坐,闭目静心,凝气养神。
忽略某只煞风景的狐狸,这里倒是个吸取天地精华的好地方。她捏了个静心诀,运了运气,觉得心神俱宁,通体舒畅,几日的烦躁一扫而空。
脑中熟悉的字句缓缓浮现,似是昔时诵过的凡间诗词,“暮春三月日重三,春水桃花满禊潭。”
三月!
流映猛然警醒。
她到底是在四季如春的昆仑仙境长大的,竟连凡间的花信都忘了。
秭归的五月,早已过了桃花开放的时节。
这株桃树,想必是幻术化成。
心念所至,幻景也随之消解。竹叶掩映中,月明夭衣袂飘飘,向她投来赞许的一笑。
干尸上插着的是桃木剑。黑影投射在屏风上的形状是桃树的花叶。
凶手莫非是只桃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