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偏有不识相的,搅得人晨起便不得安生。
“映儿,用过早膳没?来尝尝这个。”
流映嫌恶地拍掉伸来她嘴边的狐狸爪子,“周大人呢?”
“那杆竹子去衙门办差,让你我先到春溪客栈候着,他晚些过去。”
回客栈?这是哪儿的话?
狐狸爪子再次伸到她面前,爪子尖捏着的红枣粽子换成了白手帕。手帕上歪歪扭扭三个血字。
“潘巧巧?”
“亦即客栈潘掌柜。”狐狸抿唇轻笑,兴致甚佳,“你我需得小心护着,切莫让那楚楚可怜的人儿遭了什么不测才好。”
什么楚楚可怜,分明是这厮色心未泯。
流映耐着心头牢骚,只道,“此等重任便托付于兄台你了。”
狐狸挑眉,“你呢?”
她转身去问书童,“小哥,敢问县上可有桃花林?”
“桃花林?”书童挠挠头,寻思了会儿,才道,“有是有,不过……两年前一场大火,桃树尽被烧毁了。”
“烧毁了么……”看来确有古怪,“那林子在何处?”
“离城西半里地有条吒溪河,林子紧挨着河畔的鸭子潭。当初那花开得多美,如今却只剩下一片荒地。”
是不是只剩荒地,要亲眼见过才晓得。
流映打定主意到鸭子潭走一遭,抬脚往院外去。一只过分白净的爪子适时拦住了她。
月明夭一面慢条斯理地将爪子上粘着的糯米在她的衣袖上蹭干净,一面甜笑道。
“映儿,我有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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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狐狸嘴里怎么吐得出象牙。
月明夭的“好主意”竟然是捎上潘掌柜一道来鸭子潭查访,还美其名曰“不放心映儿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莫非担心她跑掉?她这点本事,碰见他那只狐狸鼻子,怕还没出秭归地界便被逮到。
流映郁郁地想,他一定是她前世的冤家,越过阴阳生死千山万水的阻隔,单为了来寻她的麻烦。
身侧的潘掌柜从下船起便一直如弱柳扶风般歪在月明夭身上,恨不能将手脚都变成柳条柳叶,死死地缠着他。他倒也乐得亲近,俏皮话层出不穷,逗得那女人娇笑连连。
再这么下去非长针眼不可。
流映默默加紧步伐,盼着快些到达,缩短这煎熬。脚下延伸的小径仿佛听懂她的心语,不多时便将三人引至一片开阔地。
“瞧瞧,这儿都烧成什么样子了!黑黢黢的有什么好看?公子不如随巧巧回舟中,喝喝茶,叙叙话……”
月明夭破天荒地没睬她,而是跟流映一道蹲下身,细细查看焦黑的地面。
“你看。”流映捻起一小撮土,向他示意。他也点点头。
潘掌柜不明就里,“土?土怎么了?”
“生长桃树的土是沙土,”流映好心应了一声,“若是野火将桃树烧尽,失去庇护的沙土易受雨水冲刷变得瘠薄。此处土壤却很肥沃。”
“寸草不生……上苍还真无情。”
公子又为何感慨?
潘掌柜仍不解,月明夭却没半点接话的意思。流映只得继续解释,“火烧过的土地易生杂草。再则这土肥沃,理该生出些物事。荒了这些年,多半是……”
跟一个不懂仙道的凡人,要怎样解说“天劫”这档子事?天降劫火,渡出只百年道行的桃妖。它能现人形,讲人语,有一颗人心般精巧的妖灵,看上去跟人并无二致。
但它毕竟不是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心下默念这禁条,甫一抬眼,正撞进月明夭探询的眸光中,只好匆忙别过脸。
而他忽然揽过身旁满脸疑惑的女子。随之响起的嗓音,轻蔑与甜蜜调和得刚好,“土而已,没甚好看。巧巧,我这便陪你去喝茶叙话。”
兰棹轻飏,倏忽已过重山。西沉的暮霭将远处河面染下一片亮鳞。归家的飞鸟在空中划出柔美弧线,时而传来几声鸟鸣,衬得周遭宁静安详。
流映坐在船尾,望着如画美景出神。昆仑固然是人间仙境,但下了山才知晓天地之辽阔。一草一木,山山水水,各有各的灵秀,各有各的风致。倘若不是心中有记挂的人和事,真想就这样四方游历,自由自在。
是不是身为人,总要有这许多牵绊?功名利禄,亲友挚爱,时时刻刻捆住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