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重游,胡记的牌匾还没来得及换新。先前砸坏的匾角看在流映眼中,只觉得分外刺目。
周品卿立在胡记门口等候,见他们到了,便令书童回府打点,将他二人迎入店内。
他今日换了身官服。黑纱幞头,浅青袍衫,腰间束着瑜石带,敛去眉目间的清朗,衬得更为庄重肃穆。
流映上前见礼道:“小女子流映,见过周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他没答话,却道,“蜀山的傅仙尊与先父是故交,周某蒙他老人家教诲,虽不曾修仙,于仙门诸事倒也略知一二。姑娘当日使的是五行术法,腰间佩剑亦非俗物,想来是位剑仙吧?”
难怪他胆大,竟是傅云冲的世侄。那位蜀山掌门嫉恶如仇,又古板苛刻,门下弟子个个过得如同苦行僧。
流映心底对这苦命人很是同情了一番,摆手道,“我是昆仑弟子。剑仙却不敢当。”
周品卿肃然道,“原来是盲道高徒。失敬。”
比起正经八百的道号“天玑真人”,流传更广的是“昆仑盲道”的名号。老头子眼盲心不盲,窥探天机、预知祸福的本领无出其右。只可惜他性子古怪,不似旁的仙人期盼开枝散叶,光耀门庭,反而封山谢客,避世隐居,弟子也仅收了四名。
流映三位师兄师姐都威名在外,单她一个这样不成器。此刻沾了师门的光,未免觉着难为情。忽听周品卿又道,“可瞧这位公子的样貌……似乎非我族类?”
月明夭在旁不住地点头微笑。非但如此,还很多事地答道,“你眼神倒好。在下月明夭,是只狐妖。”
周品卿抿唇若有所思。
流映扶额。
这厮该老实交代时口风那么紧,该含蓄的时候又这样坦白。狐妖很骄傲吗?一定要说出来吓到人吗?
她再三斟酌,觉着师门脸面还算有点重要,于是很小声地解释道,“咳,他……他从良了,是只好妖。”
此言一出,这厮笑得愈加欢实了。
“看来姑娘对月公子信任有加,是周某小人之心了。”周品卿也未深究,拱手道,“实不相瞒,在下确有一个不情之请。本县近日发生多起杀人案,死者精气俱被吸干,疑似妖魔所为。不知可否借二位神通,助周某查明案情,缉拿真凶?”
流映见他所求之事果如所料,爽快应道,“承蒙大人抬爱。除妖伏魔乃仙门职责所在。我二人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如此,实乃鄙县之福。周某代秭归百姓拜谢二位大恩!”周品卿说着,倒头便拜。
月明夭屈身将他扶起,“大人不必多礼。查案要紧。”
流映也道,“是啊。听说尸体是在这里发现的,怎么没见着?难道已送去义庄了?”
周品卿一向平静如水的脸色有了一丝波动,正欲开口解释,月明夭却抢先道,“映儿,你没见着尸体?”
流映莫名其妙,“在哪儿呢?”
她话音刚落,便被什么人从背后捂住了双眼。
那双手很软,有点凉,带着一股奇异的冷香。
她听见他慢慢地,很轻很温柔地道,“你莫怕啊。尸体很丑,皱巴巴的,双目凸出,胸口还插着把木剑。他在……你头顶上。”
她心中咯噔一声。拨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从前窝在藏经阁里读过的那些图谱此刻终于化成了眼前的实物。即便有月明夭事先透露,还是悚得她抖了抖。
天棚上的胡老板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眼若铜铃,面目狰狞,焦黑皱缩的皮肤紧贴在骨头上,显得干瘦嶙峋,哪里瞧得出生前富贵和气的样子。
一把木剑刺穿胸口,将他钉在棚顶。月明夭施了个搬移术,降下干尸,横陈在地,拔出那柄木剑,拿在手上比了比,又凑到鼻尖嗅嗅。
流映这回看得真切,惊道,“这是……桃木剑?”
月明夭点头。
这就怪了。桃木有驱邪之效,寻常妖物不敢接近,更不会用它杀人。
流映心下疑惑,向周品卿道,“这样的桃木剑其他几起凶案现场也有吗?”
“不。五日内共发生过三起命案,只有吸干精气这点一致。桃木剑还是头一回。”
见月明夭蹙着眉,周品卿又道,“月公子有何不解之处?”
“恕在下直言,大人近日一直在追查此案,偏偏那日午后造访胡记,当晚胡老板便遇害,是巧合吗?”
“公子明察秋毫,周某佩服。”
周品卿伸手打怀中掏出一叠雪白的手帕,展开来,共有三条,每条手帕上都写着几个猩红的字。其中一条上正是“胡万荣”。
“手帕上写的是死者名讳。这些是历次案发前,在鄙人家中发现的。”
“这么说,凶手杀人前还要好心地知会周大人?”月明夭闻言一笑。接过手帕轻嗅,笑意更深。
流映看他但笑不语,知道这厮又要故弄玄虚,也懒得去招惹,只道,“大人可曾查过县上的布店、绸缎庄,哪里有卖这手帕的?”
周品卿摇头道,“自然查过。可惜这手帕质料款式甚为寻常,商贩们也道不出个所以然。”
“这倒未必。”月明夭眨眨眼,“映儿,咱们得回客栈一趟。”
“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