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中的兰汤渐渐失温,雾气消靡,余香犹存。
扶着桶沿睡着的女子终于醒来,撑住头揉揉惺忪的双眼,狠狠打了个喷嚏。
等修成仙身,大约不会连泡个澡也要着凉。
流映蔫蔫地想着,从浴桶中迈出两只脚,捏了个诀吹干湿发,穿起衣裳。
这举动若叫她师父瞧见,准要挨板子。老头子不喜欢弟子用仙术打理日常琐事,许是盼着他们成仙后也能体会凡人的苦处。
她从前总嫌他啰嗦。现下逃过这顿板子,却并没感到欢欣雀跃,反而有些酸楚。
她不在山上,谁给他打一角酒喝?小师兄才不会那样惯着他。
真正叫人忧心的并非老头子的酒瘾。
丢下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月明夭便对糕饼店的事缄口不提,凭她如何试探,一概装聋作哑。好在流映已将这厮的阴险狡诈领略了个七七八八,并不觉得如何气闷。
她的性子虽不如她师姐温婉,也还算得柔顺,想来足以忍到逃走的时机出现。
她凭窗静坐,望着窗外放空思绪。夜色浓重,风吹得窗扇吱呀吱呀。随风飘忽的灯影映在屋内竖着的屏风上,似人影幢幢,叫人心慌。
流映冷得打抖,伸手去关窗。还没摸着窗扇,油灯忽地熄了。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徒余窗扇低吟,破碎得不成曲调。有那么一会儿静谧,仿佛黑暗皆因夜风作祟,抑或是灯油燃尽。
接着,屏风上的黑影动了起来。映着朦胧月光,隐约瞧见些柔软的细丝,粗疏的条带和斑点,蛛网般交错横斜。
眨眼间,黑影已爬下屏风,颤巍巍地站成个人形。它定了定,扭头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继而往东北方向猛扑过去。
与此同时,屋子西北角爆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朝黑影袭来。光带迅捷如电,灵动若水,鸣声哀戚寂凉,正是流映的佩剑“素商”。
她觉察险境,暗中潜伏多时,又截下几缕发丝做饵,等的就是敌人全力一击,放松戒备的时刻。
黑影被剑光所摄,拼命流窜,带得屋内几案凳子纷纷翻倒碎裂。
流映此刻顾不得许多,一心紧追,眼看要刺中,不想屋门“唰”地打开,黑影夺路便逃。
流映哪肯放它走?左手展开结界封起屋门,右手死死扣住它的颈项。
黑影发出一声鬼叫,“姑奶奶饶命啊!”
流映一愣。这鬼叫怎么有些耳熟?
不待她细想,一簇幽蓝火焰横空飞过,瞬间亮起的油灯照出面前矮瘦的人形。
因窒息而满面涨红,扒着颈子试图挣脱的赫然是春溪客栈的伙计,好心将莲子糕荐给她的那一位。估计是听闻屋内打斗声,进来探探究竟。
流映大窘,赶忙赔礼,只道黑灯瞎火,误将其当作心怀不轨的贼人,又贴了银子作药钱。
伙计起初惊诧得紧,但看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许是为了活命才使出这么大力气,也就安下心,收拾过屋子下楼去了。
他前脚刚走,流映便麻利地关门拴好,抬头望向屋顶,语带不善地道,“给我下来。”
对方却无动于衷,依旧仰躺在房梁上。雪色衣摆如蝶翼翩然垂下,他懒洋洋地侧头瞧她,抬袖比出两根玉指。
“欠我两命了。”
两命个鬼!他若早些出手,那黑影哪会逃了去?这会子倒来卖乖。
流映愤愤地道,“你早干嘛了?”
“我以为你搞得定啊。忍了手痒,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给你。”
流映咬牙,“那你怎的没忍住?”
月明夭耸耸肩,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是怕你把伙计掐死。”
是怕错过一场好戏才对吧。
白日里就拿准那家伙会来客栈夜袭,大半夜不睡专程摸进她房里选了个好位子等着看她……
等、着、看、她?
流映蓦地僵住。
她攥着裙角搓啊搓啊,挣扎了半晌,艰难开口道,“你……你在那儿多久了?”
“哦,不久啊。”
还好还好。她松了口气。
“才一个时辰。”
一、一个时辰!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看光光了……
似乎从那快被搓破的裙角觉察出她内心的挣扎,月明夭柔声安慰道,“没关系,反正你也没什么看点。”
赤金眸还很配合地流露出一丝同情的神色。
流映想,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嗖!
“咦,你这二指禅姿势不错,是想挖出点什么来?”
“……你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