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乘马车又行了三日,来到霞光城中。燕晴雪一路闷闷不乐,但见市井两旁琳琅满目,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声、起哄声不绝于耳,商客之间迎来送往甚是热闹。这才心情好转。她才十七岁,又常年养在深宫中,哪里见过这等热闹?当下玩心大起,找客栈安顿好后,打发走了车夫,游肆起来。
霞光城外,十几个人纵马而来,一路上风风火火,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赶了很久的路。
“快,那二人就在城中,九龙玉壁唾手可得,别再放走了他们。”领头之人扬鞭喊道。
一人附和道:“有了九龙壁,光大宗门指日可待,我等在宗门中也可以扶摇直上。”
众人齐声笑道:“然也。”径直奔向霞光城。
霞光城中,一对师徒走在市井上。徒弟年少,东瞧瞧,西看看,不一会就掉在后面。师父约莫四十岁,披着一件黑衫,气定神闲的走在前面,不时停下来等一等。二人路过一处茶点摊子,徒弟嘴馋想吃东西,师父无奈,只得答应。可宾客满座,无一虚席。
徒弟见一少女正坐着喝茶。少女目似水波盈盈,眉如远山交聚。一小女孩站在一旁侍候她。
徒弟走上前问道:“敢问小姐,可否许我师徒入座?”
燕晴雪抬头,见一少年人正望着自己笑。那少年二十岁左右,面容俊秀,不卑不亢。其笑容如春风拂面,顿时给燕晴雪看痴了。
狸奴见主人失态,急忙道:“公子不用多礼。”
燕晴雪回过神来,忙低下头道:“公子请便。”说完只觉得心神不宁,脸上微灼。狸奴赶紧斟了一杯茶端给她。
年轻人招呼师父坐下,对二人介绍道:“这是家师顾北亭,在下李长安。”
顾北亭拱手道:“多谢姑娘容我师徒落座。”
燕晴雪道:“先生不必多礼。”
李长安喊来店家,要来一些茶点,对燕晴雪问道:“还没请教小姐芳名。”
燕晴雪脸红道:“小女姓颜名清雪,这是我的侍女狸儿。”
狸奴斟了两杯茶端给师徒二人。
顾北亭接过道:“多谢姑娘。”
李长安点头施礼,狸奴道:“二位客气了。”
片刻间店家将茶点端上来,几人一边吃一边聊,好不尽兴。原来师徒二人是自东海上蓬莱岛而来,和燕晴雪二人投宿在同一家客栈,真不知巧合还是天意。
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喊道:“杀人啦!出人命了,快逃啊!”市井上顿时一阵骚乱。
顾北亭将钱放在桌上,起身对徒弟说道:“走,看看去。”
李长安点头,对燕晴雪道:“小姐莫怕,容我师徒瞧瞧是何事。”说罢和师父离去。
燕晴雪犹豫片刻,也起身跟上。狸奴阻道:“公主万金之体,岂能冒险?”
燕晴雪道:“无妨。”
狸奴不好再说,只得跟上。
师徒二人在前,主仆二人在后,走了不到一里便看见一屋后,十几个人骑着马围着一对年轻男女。那女子蹲在地上哀泣,怀中抱着的男子血流如注,已染红了一块地。这对男女便是刘子枫与薛碧露夫妇。
骑马的一人叫道:“薛碧露,你丈夫不识时务,舍不得九龙壁,白白丢了性命。你若想活命,便交出来罢。”
又一人叫道:“交出玉壁,便饶你一命,我等决不食言。”
薛碧露只是看着怀中的丈夫,却不理会他们。
刘子枫嘴唇颤抖,似乎有话要说。薛碧露俯身贴耳听着,众人都疑惑他临终之言,却又不敢打断,只能竭力而听。周围陡然间寂静无声。奈何刘子枫乃将死之人,气若游丝,如何听得见?
顾北亭屏息凝神,却听见了。他口中念的是那首《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永久无休期。马生角,慈乌头白。天柱折,地维缺,华岳兀。天地无日月,乃敢与君绝。
刘子枫念得断断续续,好不容易说完。
薛碧露点头泣而应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说罢,刘子枫气绝身亡。
一骑马人叫道:“他跟你说了甚么?”
薛碧露不理,只看着怀中的丈夫,半响后将丈夫尸身放在地上,站起来对那人流泪冷笑道:“你去问他好了。”
那人气愤道:“死人如何问得?”
薛碧露道:“是你们杀死他的。”
领头人道:“我等只想要九龙玉壁,事情至此也非我等之愿。交出玉璧我等绝不伤害你。”
薛碧露讥笑道:“尔等杀我丈夫,又威逼我一个弱女子,是何道理?也妄想得到九龙壁广大宗派?”
领头人平淡道:“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不正是如此么?”
薛碧露不作答,从腰间拔出匕首便要自尽。众人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燕晴雪不忍看,闭眼扭过头去。只听见“当。”一声过后,待到她睁眼看时,匕首掉在地上,薛碧露茫然地站在那里。
骑马的十几人大惊,皆东张西觑。领头的喝道:“什么人?”
顾北亭云淡风轻地走出,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薛碧露望着他,问道:“先生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顾北亭点头道:“不错。”
薛碧露又问道:“莫非也是为了九龙玉壁?”
顾北亭摇头道:“是也不是。”
领头人问道:“阁下到底是谁?”
顾北亭道:“在下顾北亭,因路见不平而不忍。”
领头之人见到顾北亭方才以飞石击飞匕首救得薛碧露性命,料想他武功了得。心中不免有几分忌惮,因此便没有轻举妄动。
薛碧露对顾北亭问道:“我与先生素不相识为何救我?”
顾北亭微笑道:“我已说过了,因为不忍。”
薛碧露道:“那你给我一个不死的理由。”
顾北亭无奈道:“方才我听尊夫临终之言时,也听出了夫人还怀有身孕。应是快有两月了。”
薛碧露低下头,右手摸向自己小腹,道:“先生之言不错。”
领头之人心中大惊:我一行人离得近,心神专注之下尚不能听见刘子枫将死之语。此人方才不知道在哪里,竟然连胎心之声都听见了,可见其武功修为深不可测。
顾北亭接着道:“我知夫人心中悲痛,可若因此而不顾腹中胎儿,死后何以面对丈夫?倒不如忍辱负重,为你丈夫留下血脉。”
薛碧露低头不语,良久跪下沉声道:“先生既救我性命,还请为我母子二人寻一安身之处。”
顾北亭扶起,手指东方说道:“东海之外八百里处有一岛,名为蓬莱岛。此岛与外界少有来往。岛上有一渔村,村中之人都厌倦江湖之事,避世不出。正是你的好去处。”
薛碧露点头,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奉上,道:“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物自问世以来不知在江湖上添了多少腥风血雨,如今又让我家破人亡,我已无力承受。但又不忍江湖上再添杀孽,不如就此转赠先生,料想以先生的武功修为,定能降伏此物。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众人定睛看时,那奉上之物是一块白色玉璧。半尺多长,上面雕刻着九龙环绕。正是那块九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