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最近有些倒霉。不仅刘老爹常对他打骂,说什么你看看隔壁北同村的王寒一,人家读书好,放牛也是个好把手。再不济你像李缺那混小子机灵点也行啊。
并且,自己家农田里的瓜还被偷了,偷的人还偏偏就是王寒一和李缺。刘猛和这两人没怎么打过交道,只是常从长辈,尤其是刘老爹口中听到过。
其实,那两人如何如何,他根本不关心,他不爱读书,更不喜放牛,却觅得一技之长,自学成才。那就是种植之业。
说来也奇,前年他外出游玩,不知在哪见了些籽粒,一时无聊,便埋在了农田的某个不显眼的地方,权当作乐,不再管它。谁知一年后,那籽粒长熟,成了一个个圆鼓鼓,气乎乎的西瓜。刘猛随手抱起一个,好家伙,分量十足,他回家劈开瓜,里面红瓤艳似日坠天,饱满圆润。赶忙尝一口,只觉甘甜无比,胜过平常之瓜百倍。
正因为有了这么一次奇遇,打那时起,刘猛便不时留意观察那各家各户的田里生长的瓜果蔬菜,常常对比勘验,还向刘老爹要各种蔬果的种子,活像一个老学究。
刘老爹也因此难得夸过他几句,在这乡野之地,尘世凡土,人们信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你有志气,能成才,养的活一家老小,富时不狂不傲,穷时勒紧裤腰。不做偷鸡摸狗之事,堂堂正正走一遭,便是至人了。所谓“不怕没本事,只怕没志气”。
扯回原题,那瓜田正是刘猛心心念念一年的伟大成果,正欲熟时却遭了几个毛贼。当时他正与一伙人玩闹,兴至高潮,他便邀众人去参观他那片“洞天福地”。
岂料一行人将到时,远远看到有几个踪影在那里大快朵颐,刘猛大怒,他感觉自己的心血全被践踏了。
带着人快步而去,田外田里的两伙人撞了个对眼。但是两伙人却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仿佛心有灵犀般一动不动。
瓜田里的李缺吃得太急,肚子有些凉痛,起不来身,王寒一只好“按兵不动”。刘猛呢,则是望着散落一地的瓜皮,内心极度悲怆,心里正默默祭奠他辛辛苦苦养大的瓜子瓜孙。而他身边的人见刘猛没反应,也不太敢轻举妄动。
夏日的温度已渐渐高了,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大多穿着葛衣短袖,那时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刻,烧的人如沸水一般。
斗大的汗珠不知从谁的脸庞滚落而下,已有人摆出了苦瓜脸,想动却动不得,生怕成了众矢之的,大伙的异类,这或许就是氛围的力量,或者说是少年人的耿直。
几声鸟鸣响起,然后愈来愈远。
王寒一看着一脸无辜的李缺,抓起他扛在身上,叫小小跑在前面,三人(应该说是两人)一刻也不耽搁,撒腿就跑。
双方间的平衡由此而被打破,刘猛还沉浸在失去子嗣的痛苦中不能自拔时,身旁的人个个叫喊连天,追的追,骂的骂。不过追的人没追几步就哑了火,因为脸上的汗珠已是立下功勋的象征,无需多此一举了。
有邻村人眼细,认出是李缺。无话说,李缺那股风骚劲儿,十里八乡找不出来几个。
刘猛当即便放下狠话,要他们好看。让几个北同村的人传了去。众人又七嘴八舌,惋惜了一阵瓜后,便四散离去。田里只留刘猛一人,他望着满地狼藉,眼中不觉流出两行清泪。
“我的瓜子瓜孙……”
“猛哥,他们来了。”
刘猛的思绪被这句话拉回,他抬头望去。只见前方有两个少年人远远走来。此时已是日沉西坠,残阳如血。温度终是去了些许热意,有凉风拂面,鸟虫啼鸣。
“你们两个人可真是……”刘猛开口言到一半却突然止住。
那两个少年人背后又出现了一群少年,慢悠悠的向刘猛等人走来。夕阳洒在他们身上,如金甲神兵,光彩夺目。
刘猛一行人不禁呆住。
“哎,那谁,刘家老二,你今个可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趁早散了,好商量。”领头的一个少年言道,那人正是李缺。
“李缺,小小呢?”王寒一对李缺问道。
“我没见着啊,我找齐人后,去和小小会面时,她却不见,我以为是你们二人先我一步了。”李缺答道。
“我换完裤子,又想起我那几头牛还吃着草呢,赶忙去牵,路上也没见着小小,我以为是你们两个……”
“喂,对面的,哪个是李缺?”回过神的刘猛开口道,他身边也有着一群人呢。
“小爷我叫王寒一,李缺是我兄弟,姓刘的,我告诉你,你今天可别想着逃,要是你从我裤裆下过去,我还可以大发慈悲,饶你这一回,不然我们这群人可要把你打回娘胎,让你重新成人了。”李缺喋喋不休地说道。
王寒一已是满头黑线,他狠狠给李缺脊背上来了一拳。
“你小子少胡诌八扯。”
李缺正说在兴头上,无甚防备,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么一拳,差点摔个趔趄。
“行了,反正不管怎样,今天不把我的瓜的事给解决了,我便要你们尝尝苦头。我可不怕打架斗殴。”
刘猛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对方的信口开河。
“刘猛,我承认这事是我们不对,我们既然来了,就是来解决问题的。”王寒一说道。
“那你还带这么多人?”
“你不也是?”
“……我是怕你们耍诈,撑撑场子而已。”
“谁不知道你好斗无能……”李缺插口道。
这话如一根毒刺,扎得刘猛心里猛地一颤。他突然恼了火,喝道:“兄弟们,揍他!”
一时间,刘猛身后的人鼓鼓动动,如蜂巢中将出觅食的蜜蜂。王寒一等人也脸色一凝。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双方剑拔弩张。
“兔崽子,你要揍谁?”
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声响。
两拨人马一齐望去,只见一群“杀气腾腾”的中年男女,顺着不知何时悬在高空中的明月的照耀下,缓步走了出来。走在前的还有一芳龄少女。
“云小小?!”王寒一和李缺异口同声道,他俩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爹,你咋来了?”看着怒气十足的刘老爹,刘猛哭丧着脸。
“还我咋来了?我正在野外和乡亲们务农,忽然有一个女娃跑过来,说你聚集了一群男娃在这闹事。”刘老爹的白胡子气的直发抖。他举起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吓得刘猛把眼一闭,可想象中的痛楚却未曾到来。
“咋回事,老爹手上抹了什么神药不成,咋我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呢?没想到老爹这么……”还没等他想完,他便又感受到了那大手,只不过,是在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刘猛睁开眼,看到刘老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表情,月光把它照的伟大。
“哎,娃呀,你就算闯出天大的祸来,只要咱占理,老爹决不会退让,只是你不该聚集一群娃来闹事。你大哥游学在外,咱家又颇富足,难免使你心生懒惰,游手好闲。可其他乡亲的娃,却不似咱家。咱宁可误己,也决不可误人啊。”刘猛心有所感,自觉错了。
“爹,我错了,但我也不是不学无术之人,我是因为瓜……”刘老爹和刘猛的身影渐渐远去。
余下的人却都傻了眼。
“混小子,出息了是吧,老子去地里干活,你不学本事也就算了,在这惹事生非?”一男人揪着一个少年的耳朵说道。
“不是,你别跑,老娘是不是把你乖的太好了,等你那死爹回来,还不打断你的腿。”一女人拿着扫帚追着一个少年喊道。
“爹,俺错了,俺发誓从今以后,每天去背“《说味劫之》”
“那叫《说文解字》,你小子怕不是连字也没认识几个。”
在这个平静的夜晚,大地上一片“血雨腥风”。随着时间流逝,人声已渐渐稀少。
云小小迈着轻快的步子,向王寒一和李缺二人走来。
“怎么样,我这招还不错吧,我可是跑了一下午才把他们的父母叫来,幸好咱这几个村子不大,彼此也都熟络。”云小小满脸堆着自豪。
“小小,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头脑呢,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抛友弃情了。”李缺眼睁着老大,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一副刚刚认识云小小的样子。
“李缺,你这可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云小小也随口说了句俚语。
“我想,咱们改天还是登门道歉吧,毕竟是咱有错在先,不占理。”王寒一对两人说道。
“寒哥说得对,刘猛这个人虽然看上去耀武扬威的,但其实秉性不坏。”云小小回应道。
“我不。”李缺很硬气地说道。
两个人直盯着他,不说话,只听得晚风吹来,叶子沙沙作响。半晌,李缺松口了。
“我去还不行吗,服了你们这两位尊神了。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李缺嘴里又念叨着些晦涩的古文了。
“要不是因为你偏要吃人家的瓜,咱们至于成现在这样吗?”云小小反驳道。
“好了,缺子,小小,咱们就此分别吧,时候已经不早了,炊烟已袅袅,再晚爹娘也该来打骂咱们了。”王寒一看着远处点点星光说道。
“好,不过寒哥,这夜深人静的,你放心小小一个人回去吗?我身经百战得多,什么妖魔鬼怪见了缺爷也得退避三舍。更何况,我家和你们不同路,就是想行个善举也爱莫能助啊”
“滚,废话真多。”
“回望高城落晓河,长亭窗户压微波。水仙欲上鲤鱼去……哎,下一句是什么来着?”李缺吟着诗,渐行渐远。
“这家伙。”王寒一摇摇头,转身向云小小望去,“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