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处闪出一个老太，她拿着手电走了进来。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躺椅上的叶老太。
“老叶，吃饭没有？怎么不见路生啊？”
叶老太咳了一声从躺椅上爬起来，“吃完歇会儿，有事？”
躺在院墙脚听墙脚的我，听到“路生”这个名字，莫名地就觉得是在说我。
“想问问你，陈四明天来收货，你要不要也清一下货？”
“陈四？那个鬼头鬼脑的东西，我不跟他做生意，我等月底。”
“为什么？我都打听过了，陈四这个月给的价钱还不错，比上个月的要高一些。”
这个陶老太应该是叶老太的闺蜜，不然大晚上的也不会还提点水果过来。两个老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着事业大计。
看不出来叶老太还颇有头脑，她觉得陈四会耍滑头，不够老实，每月货价浮动大，装货慢，有时说好了来收货到点了却又不来，总的来说不是个好的合作对象。相比之下，她更看好亚伟，也更愿意与他达成长期的合作。因为亚伟月底定期到这边来清货，手脚麻利又守时，固定客户的货价也相对稳定，不会变来变去。这样一来，每月定时清货就行了，不用左一个电话右一个对价，省事不少。
陶老太觉得老姐妹分析得有道理，被彻底说服了，也加入了亚伟的长期客户行列。
正听得认真，不料俩老太的话题似乎转到了我身上。夜色中我感受到了叶老太刮鱼鳞似的尖锐目光，我放缓呼吸，不时放出三两下伪装的鼾声，叶老太凝神细听一会儿才继续聊，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唉呀，我是不懂年轻人的世界了，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我就不该捡回来。”
“老叶，放宽心吧，这可能就只是那什么叛逆期而已，我问过了，一定是这样的，过了就好了。你也就是刀子嘴而已，也不知道谁当初一直把小路生宠成宝，去哪儿都要带着。”
我专心细听，但声音实在太小，听着听着，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叶老太早就睡下了，我从躺椅起来，身上搭着的衣服掉了下来。
还蛮会照顾人的嘛，刀子嘴的叶老太。
月底，我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但脑子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只能继续呆在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细碎活。
这天，叶老太没有出门。我早起站在院里发呆，她吩咐了一句就钻进了厨房。从她给我安排的任务，再结合之前两个老姐妹的对话，得知今天唯一的工作就是清货。
没过多久，一辆小货车停在了院门口，“叶婶，叶婶！”
“欸，来啦！”叶老太拿着个勺子就冲了出来，见她跑去打开院门，我也上前去帮忙。
院门被最大限度打开，小货车开了进来。
“刚煮了早餐，要来点儿吗？”叶老太笑问，老实说，这是我醒来后第一次看见叶老太鲜活的笑。
那个叫亚伟的男人从驾驶座跳下来，说了句不用，又手脚利索地跳上车尾拉了把秤下来。
我继续把院子里的东西清出来，亚伟往我这边看了一眼，“路生好些了？”
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含糊地嗯了一声。
随后叶老太往身上擦干双手，从屋里拿了个本子递到我手上，“老样子，记。”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很快就能弄明白叶老太的意思。我找来张凳子坐下，拔下扣在本子上的笔，翻看了一下前面的笔记，心里有了个大概。那边已经准备上秤了，我抖了抖身体，认真聆听报数。
大概过去了一个小时，院子空空落落，小货车变得满满当当。
“叶婶，总共是一千八百四十四块九毛，你点一下数。”
叶老太接过钱点了一下，然后把钱递给了我，我不至于自大到以为她要把钱给我。我认真地点了一遍，没错，数目是对的，我点了点头，把钱放回叶老太手中。
“叶婶，这段时间铁价下跌，现在卖不划算，你先攒着，等过段时间价钱好点，我再来你这里收好吧？”
“行，好嘞。”
小货车摇头晃脑地驶出了院子，院子空旷得变了个样。
忙活了一早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我洗手盛了两碗粥，咕嘟咕嘟地就喝了起来。
不知为何，我似乎慢慢开始接受现在的处境。无论是叫傻姑还是叫路生，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没什么好介意的。捡垃圾也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让被丢弃的垃圾得到了更好的利用。
做人嘛，最重要的是想得开嘿嘿！
老太平时完全不带称呼喊人，而且一出口就让人无法招架。院子里就两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安静又尴尬，总觉得好像在赌气。我想主动点套个近乎，但开口就被难住了——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前几天找到的那个手机，通讯录里就写了个叶字，完全看不出来“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她姓叶，我也姓叶，这比中奖号码还难猜。
老太今天吃得很慢，我喝了两碗粥她才喝掉一碗。我洗了碗回房里收拾一番，从柜子底下拿了个袋子就出去了，老太全程盯着我看，但不说一句话，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惊讶。
惊讶什么呀，我也是有骨气的！我可不想再被你这臭老太说我是头懒驴只吃饭不拉磨，“我身体已经好了，从今天开始恢复工作。”说完我就出了院门。
沿着院门口弯弯曲曲的路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路上飞驰的汽车。走在路上，看着汽车在身边疾驰而过，有一种遥远又熟悉的感觉。
我默默记认地标建筑和路牌以免迷路，在院子里时想不起东西，连问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问，但一出来之后，总感觉脑子里全是问题。
我是叶路生？
对，这个问题似乎没什么疑问，我是叫叶路生。从名字来看，再结合那晚从陶老太那里听来的信息，不难猜出，我是叶老太在路边捡到的。只是不清楚她把我当成什么来养，是女儿？还是孙女儿？
我为什么会受伤？难道是捡垃圾被打了？我甩甩头否认了这个荒诞的猜测。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但我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善良的人，不会主动惹事。像我这样脸上还挂着婴儿肥的人，长得就很喜庆，应该也不至于是那种被人没事就往死里揍一顿的讨厌鬼。从手机相册里看，虽然真是土得令人发指，但现在的社会还不至于因为土而被人打成重伤的吧？
就这些问题我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决定先专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