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铁瓶哈哈镜似的倒影中,我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长在我脸上但却不属于我的脸。
不等老太讲话,我踉跄着跑去找镜子,最终在地上的一个垃圾堆中找到了一小块碎镜子,从镜子中我清晰地看到了这张脸。
我虽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但我非常清楚这不是我脸。
这张脸就一个字,圆。圆圆的脸蛋,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
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留着莫名让人生厌的齐刘海,右眼眉头下有一颗小痣。整张脸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聪明,不但不聪明,一眼看过去还热腾腾地冒着傻气。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除了尖叫之外,完全无话可说。
本来还想着即使记不起名字,但总归会有认识自己的人,现在看来,不会有了。
我彻底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这一通发疯,老太完全不为所动,夹菜的速度丝毫不受影响。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坐回到座位上时,老太已经吃饱了,碗里的菜所剩无几。
肚子也尖叫抗议了。唉,事已至此,先吃饭吧。还有什么事能比吃饭更重要的呢?
在老太似刀的目光之下我悉悉索索地像个饿鬼一样往嘴里扒饭,大概是速度太快了,刚扒完碗里的饭就打起了嗝,老太大概也盯累了,她转身从后面的一个小破柜里拿出一包药片扔到我眼前,“吃了。”
我老实照做。
之后,老太又出门了。
不知道是吃了药的原因还是被打击到了,洗了碗之后,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没有丝毫精神,我躺回床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被噩梦惊醒了,之后再无睡意。
那梦乱哄哄的,很多声音,但全都听不清楚在讲什么。
一顿折腾下来,快渴死了。
我下了床,步履蹒跚地到厨房去找水喝。回到客厅坐下,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屋里连个时钟都没有。
咦?不对,这年头谁会看时钟啊,“我”难道混得差到连个手机都没有?
搜索一圈,我把焦点定在了一个三脚木柜上,老太也是从这柜里拿药给我的,这柜虽然破,但也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家具之一了。
我蹑手蹑脚地翻箱倒柜,像极了一个业务生疏的小偷。一通翻找之后,结果在柜面的日历底下发现了一台破旧的手机。
我合上抽屉,坐在凳子上研究起手机。
那是个看不出牌子的初代智能手机,屏幕像被雷劈过一样,四分五裂,但所幸还能看得清楚。
屏保是一张自拍照,比着剪刀手,土得要命。
要输入密码,我的手好像有肌肉记忆一样,自觉输入了一串密码,不料竟然打开了。
奇怪,我怎么会知道密码的?
手机装满了各种APP,我简单浏览了一下,随后直奔相册。但结果让我很失望,里面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全是傻里傻气的自拍,还有些跟一个男人的合照。也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男人,姑且叫他黄毛吧,从照片上看,叫他黄毛并不冤,反倒十分贴切。那的的确确是个黄毛,是那种随便一个家长看他出现在自己女儿身边都会毫不犹豫过去揪住他那撮长长的刘海,然后一脚把他踹离身边的黄毛。
在相册最后,看到了两张跟老太的合影,两人笑得很开心,从站位来看,关系应该也很好。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从眉眼间的圆润中还能看出照片中的人是谁。
“我”原来跟老太是认识的,而且还关系匪浅?从照片来看,老太并不像是个刻薄的人啊,最起码不像是个嘴巴淬了毒的恶劣老太。是她更年期?还是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想不出个所以然,我跑到院子去找活儿了。
这儿虽然是个垃圾堆,但收拾得还挺像模像样的,最起码没有什么大味道。老太虽然脾气臭了点,但卫生做得还不赖。这周围的垃圾很多,却并不显得乱,反而能从中看出一些秩序来。
塑料的、铁制的、铜制的、纸制的、木制的……根据材料分类得清晰明白,一摞摞捆好,堆叠起来。
我照着样儿把堆在地上分好类但还没来得及捆好的垃圾一个一个地垒好,用绳子捆紧。
搞定院子里的那堆东西之后,我推开院门,慢步出了院子。
院子外面还是垃圾堆,零星的几个房子也是由垃圾堆砌成的。路弯弯窄窄,一个人都没有。
我蹲在路边无聊地拔草,把草叶蹂躏出墨绿的汁液。太阳快下山了,这个点,那老太差不多回来了。
我把院墙下的草都蹂躏一番后,站起来跺了跺有些麻了的脚,准备回院里,一个声音跳了出来。
“傻姑回来了?”
我扭头寻找声音来源,一个侧绑了半扎头发的老太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回答,我困惑地看着她。
傻姑?不会是在叫我吧?!
花白头发老太拖着袋子上前几步,“傻姑,几天不见咋还不理人了呢?”
我确定了,花白头发老太真的是在跟我讲话,但我实在接受不了“傻姑”这个名字,决定冷酷到底,推开院门把这个没礼貌的老太关在了外面。
“唉,老叶苦哦。”老太放下一句叹息就走了。
苦哦。
长得不聪明就罢了,为什么连名字都要这么贴切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就在我无语问苍天的时候,老太又驮着袋子回来了。
她瞥了我一眼,看见我的劳动成果后,脸色似乎好了一丁点儿。我们像中午那样默契地分工,老太下午的战绩不错,在快开饭时,我终于完成了分类。
天黑下来了,我摸不清电灯开关在哪,不好贸然行动,磨磨蹭蹭地拿绳子把东西捆起来。老太手脚麻利地从厨房顶的铁皮缝中摸出一根电线插上,灯亮了起来。她把饭桌拿到了院子,紧接着用棍子把灯支起来,挨在饭桌边上。
我加快手脚把东西捆好垒起,洗手进去帮忙盛饭。
吃过饭后,老太搬出一张竹躺椅在院子里乘凉。我吃得慢,洗碗的工作自然而然地就落到我头上了。
今天说什么都得洗个澡了,感觉自己像条下了酱油的死鱼,已经腌入味了。
我进去洗澡前,看了一眼摇着蒲扇的老太,出来时发现灯灭了,老太似乎睡着了。
我也拿了张躺椅放到院墙边坐下,撩着头发,晚风一阵阵吹过,舒服得说不出话来,今夜无月,但星星出奇地多。看着闪烁的夜空,我的内心似乎平静了许多。
四周安静,可以听到虫鸣声。
院门被推开,发出一声吱呀响。
“老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