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一连几天,连小望的头发都没见着。”林子华叹气,手扇在手里敲着,撩袍席地而坐,“秘境之中我也无法卜卦,这可真是大海捞针。”
“不用担心,还有即墨琛。”温煦说,抱刀而立,缄默地看着身边师兄弟四散开。
林子华跟着瞧了眼,很快收回来,心事重重的沉默着。
他们已经进入洞灵源山秘境六日了,这六日没发生什么太大的事,有些想要对他出手残杀的,瞧见温煦也变得退缩,胆怯地逃跑。有这么个大杀器在,林子华竟有种他们是在郊游的恍惚感,一路上遇到的修士也是面带笑意,和颜悦色。
若不是方才来时见到的几具尸体,他可能真的就觉得这次秘境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林子华时而皱眉,时而吐气,折扇合起敲着指尖,不言不语半晌,抬起头问温煦:“我们这一路见过几个段家人?”
温煦想了想,回道:“除了开始一起进来的,不曾见过。”
林子华拧了拧眉。
近秘境时他们几个和段家一前一后,刚进来没站稳,段明就带着一群段家人浩浩荡荡的来了,排场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把洞灵源山秘境给占领了。
林子华懒得理他,就准备和温煦商量着等等,说不舒望一会儿会来,结果发现他不仅没走,还一直用莫名地眼神看他。
林子华被那目光望得十分不悦,撑开扇子挡脸,给他了一个厌烦地眼神,不耐道:“看什么,还不赶紧走?”
段明不退反而越发猖狂,若有所思一阵,忽地扶着下颌笑起来:“想起来了。之前你在段家我没认出来,你不是占星派林掌门的儿子林子华么?没想到你居然游历回来了,想来定然是修为大涨,若不然我们也不会在此地相遇,对吧?”
段家遭魔袭击一事近来闹得沸沸扬扬,进而爆出来段家和占星派十年前的龃龉,林子华林子琼兄妹俩的名字亦是人尽皆知,眼下被段明点了出来,当即就有不少人停下脚步,回头好奇地看过来。
“林子华?他妹妹林子琼不是就是十年前在段家遇袭的那个?”
“应该是,我也不清楚。”
“不是说占星派从不入秘境么?他怎么敢进来?”
“我哪知道,说不定是……”
林子华扫了眼,那两人的交头接耳瞬间止住,从明面的窃窃私语转成脑内传音。不用想他都知道他们在猜测写什么,无非就是复仇,为妹妹报仇之类的。
“是啊。”林子华说,折扇下移横于胸前,“问天买卦”四个大字气势逼人,笑吟吟道,“再怎么说也是过去了十年,便是个草包也得学有所成,不像过去一样无用。”
段明听出他的意有所指,讽刺自己当了段家少家主仍是不服众,嘴角笑容收了两分,“时日当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许久与你不见,本想和你好好聊聊,不过眼下不适个好时机,等出了洞灵源山秘境再说。秘境凶险,林同修要小心,莫要……误了我们相见的日子。”
林子华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他别有用心的停顿,笑眯眯道:“那是自然,再怎么说误了可就出不来了。”
两人的交谈有种看不见的剑拔弩张,火星四射,暗指讽刺一个不落。
“该走了。”段言出声。
“走吧。”段明说,转头对林子华露出一抹温笑,“要小心。”
林子华皮笑肉不笑回:“你也小心点。”
大多数修士并不知道占星派林家兄妹具体的模样,卜卦修士本就体弱多病,常常深居简陋,能不出门派就不出,他们兄妹更是鲜少以面示人,是以即便是林子华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都不知道他是谁。如今见着了,满足了八卦的好奇心也心满意足,渐渐地退却,走时估计还在头脑风暴与同伴畅聊。
狄缨同样在其中,之前她的注意力都在舒望身上,如今舒望不在才落到林子华的脸上,略有熟悉的面孔让她想起记忆里的同样一张,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个怎么都看不清的身影。和过去一样,她的记忆仿佛缺失了,不是缺失一片,而是某个人在她记忆中被挖了出去,以至于她回忆时,只有模糊的熟稔与信任。这感觉让她确信,那个想不起来的人是她尤为珍重的人。
“师姐。”庄妍贴近了她,小声问,“他和林子琼长得一样吗?我听说他们是双生子,龙凤胎。”
“一样。”狄缨点头,又问,“那时不是你和我一起去的段家学习?你忘记了?”
“啊?”庄妍有些迷惑,惊讶道,“不是,我没有去。当时我们一起到了中川在客栈歇息,结果不知怎的你给我留了封信提前走了,我没有入段家的牌子,只得回去了。”
狄缨闻言微微颦眉,从模糊的记忆中浮现那道模糊的身影,无论她怎么想要看清对方的脸,都只是一团迷雾。
“可能是我记错了,走吧。”她说。
“好。”
所有人都走了后,林子华和温煦在原地等了一晚也没等到舒望,确信她应当是传到了别的地方后开始一路寻找,一直找了六日,别说是人了,就是他一路问了这么多遇到的修士,没一个见过她的。
“这是去哪个犄角旮旯了,竟然都没和人相遇过么?”林子华说着挠挠头,琢磨着说,“不见小望我可以理解,但为何段家我们也没见着几个?段明抱着别的目的来,怎会老老实实带着段家人真的秘境历练,他定然是要分散人去找小望。若是那样,我们或多或少也会遇到几个,可眼下一个都遇不到。”
林子华奇怪道:“真是蹊跷。”
温煦道:“洞灵源山秘境太大。”
“虽说有这方面的原因。”林子华说,拧眉忧心忡忡,“段明绝不会什么都不做,盯上了小望,他不做点什么绝不会放手。眼下越没动静,越说不定他之后会来个大的。我真是越想越焦心,秘境还没法卜卦,真是哪哪都不顺,咱们还是抓紧找小望吧,找到了我才放心。”
“好。”
秘境第七日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来得突然,谁都没有防备,冷不丁被扑了一头。
“这秘境天气还真是反复无常,竟还下了雨。”林子华说,心里隐隐有些抵触,由于段家的关系,他对水格外敏感,特别是枫霁月这个能御水的离开后,变得更加警惕,拂去了肩膀的水珠,对身边的温煦道,“别淋着雨了,用灵气隔开。”
温煦从他紧锁的眉头看出来些许防备,点点头,吩咐了身边的师兄弟。
雨接连两日也没停,稀稀拉拉,既不变大也不降小,始终维持在这种不大不小的水量,如春如绵绵,不至于淋湿人,却始终无法忽视雨丝带来的凉意。
林子华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不清楚到底洞灵源山秘境的雨就是这样,还是被人所操控的。前者不用在乎,后者却令他绷紧神经,张开灵力避开绵绵雨水,忽地察觉到细微的不同。
吸收的灵气不像之前那么充盈,填满整个丹田,反而有些空隙。林子华仔细勘察,发觉竟然是这些雨水在汲取周围地灵气。
“温煦!”林子华喝到,把走在前的温煦叫了回来,不等对方发问,他就忙不迭道,“这些雨水在吸取我们周围的灵气。”
温煦面色不变,垂眸片刻,摇摇头:“不是。这雨水好似有东西,占据了丹田空隙,导致吸收的灵气变少,给你周围灵气变少的错觉。”
“什么?”林子华大惊,这比他想的还要糟糕,“那怎么办?这是毒吗?若是让这鬼东西一直下,岂不是迟早丹田就被占据完,无法吸收灵力了?那我们在秘境不就成了普通人?”
温煦早在云水境体验过一把这种感觉,佁然不动,沉稳道:“这应该不是毒,我没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对劲。”
林子华要被他这不在意的模样气死,“你懂不懂紧张啊!”
“你很紧张。”温煦抛出去的话把林子华气得脸发白,眼神闪了闪,淡淡道,“这雨有问题,那就代表所有人都会像我们一样,差距不会变,你不用紧张。”
“我不是说这个……”林子华扶额,深深地吐了口气,“这雨有问题就说明是为人操控的,除了段家还有谁能御水?我原以为段明不过是针对小望,没想到他竟然要对付秘境所有人,若是他要趁着浑水多杀几个他讨厌的人,那就说明段家人不会变得和我们一样。灵力差距过大,我们也不过是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温煦仍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始终保持着冷淡的面容,“段明又打不过我。”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强!”林子华忍不住提高嗓门,万分怀念舒望等人。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后,和温煦待几天简直就像是在坐牢,逼得他要发疯,他深深地感觉到过去能和温煦聊起来的自己有多么伟大包容。
温煦颔首,眼光倏尔锋利,拎着林子华丢到身后,手腕翻转出刀对着他身后的灌木丛。兵器相交擦出清脆的声音,林子华不禁皱紧了眉头。
“几日不见,你就连朋友的剑都认不得了?”
即墨琛的声音先人一步落入他们二人耳中,手中雪亮长剑轻轻地便卸去长刀的重量,手腕剑花,闲庭信步地从灌木从中走出,露出那张儒雅温润的面容,浅浅一笑。
“秘境之中还有力气大喊大叫,想来你们是没什么危险,如此我就放心了。”
“你那张破嘴真是改不了刺儿人了是吧。”林子华没好气回了句,折扇横在胸前不断翻。
即墨琛的视线越过他们两人,收回来问:“你们也没遇到她么?”
“没,洞灵源山秘境太大了。”林子华摇头微叹,“我们正在找呢,准备朝北边再看看。”
“北?”即墨琛扬眉,掀唇一笑,“巧了,我来时一路问,有同修说头天见到小望他们一行人往南走了,如此我在急急忙忙往南边赶。”
“南边?”
即墨琛含笑:“是啊,你们可真是两头背对,一点也不沾。说不定秘境是个圆,待你跑完了,就能遇到舒望了。”
林子华被他刺儿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嘟囔着说:“我这一路也没遇到见过小望的同修,东西都叫我找遍了,谁知道……哎呦,总归遇上你也不算晚了。”
“也是,毕竟都过去九天了,还有六天秘境就结束了。”
“好了,我错了,你别刺儿我,你去刺儿温煦成不成?”
即墨琛朝他们两人望去,笑道:“你们俩一个都少不了。”
汇合之后林子华也没心情再寒暄别的,虽然即墨琛说话带刺儿,但比温煦不知道聪明多少,急忙就把雨水的问题给他说了。
“果真,”即墨琛说,灵力在身体游转一圈,发现丹田细微的空缺,“空缺太细微,一般人大约不会注意,还好你一直警惕这雨水。水这东西无孔不入,即便是用灵力隔绝,也会在缝隙中涌入,在秘境越长,我们能用的灵力就越少。”
“太险恶了。”林子华手中折扇哗哗作响,咬牙切齿,“谁能避开了水?就算我们能辟谷,也得喝水,若是这水里都有这东西……总之清楚了就还好,我们得赶紧找到小望。”
即墨琛道:“小望那边应该不打紧,有枫霁月在。这么一想,似乎我们这边更要紧些。对了,你们有见过段家人么?”
林子华摇头:“没有。”
“我也没有。”即墨琛思索,“我走了那么久,不见一个段家人,究竟是段明在玩什么把戏,还是说……有人替我们出手干掉了?”
“你说苏谨言?”林子华反问,又拧眉小声自言,“难道她要在这里动手?”
即墨琛道:“我不清楚具体,都是猜测。我觉得她未必全心全意的投奔了段家。何观主对她没有怨恨,况且这事有许多疑点。以段明的睚眦必报,怎么可能会放任永阳观继续存在?或许是有人从中阻拦,给了段明他们都死了的错觉。”
“毕竟我与她也不熟。只是永阳观一事中遗留的疑点,唯有这样才说的清楚。”即墨琛接着道,“若是你的卜卦能在秘境中显现说不定就能解惑,可惜了。”
“卜卦算未来,怎么能算得清人心?”
即墨琛走神一瞬,淡道:“也是,人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