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走了几百步，江如云忍不住喊停。
“这里就够了，你要说什么？”
“晓雪”转了过来，仍是那副怯怯的表情，低眉垂眼，环顾四周一副警惕害怕之色，压着嗓音说：“师姐，我们还是不要和他们在一起了，我们快走吧？”
江如云颦眉，不解地问：“为什么。”顿了顿又道，“就算离开也要说明理由，况且，你为何总是那么害怕？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害怕……”假晓雪喃喃，凑了过来，轻言细语，“师姐，难道你没发现我一直在躲着舒望吗？我怕的就是她。”
“姐姐？”江如云不动声色，束手贴在身侧，“你怕舒姐姐做什么？是你先怕她才远离你的。”
“我不是怕她冷落我，而是——”假晓雪蓦地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心里的防备掐断，“她是个魔，她这样人一样混在我们的队伍里我自然害怕，魔生来凶厉血腥，即便她装得像个人，也免不了本性恶劣。”
“什么？”江如云脸色大变，为假晓雪的话感到荒谬，却被她当成了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晓雪”拉着她走，“所以，和这样的魔在一起实在是太不安全，师姐，听我的，我们趁夜离开他们去段家，段家嫉魔如仇，待在他们身边定然安全。”她抬脚还没落地就被后力狠狠地拽了回去。
江如云反手攥着她的胳膊，笑意盈盈的面庞冷下来带有和叶桑潇相同的冷厉，冷冷道：“晓雪在哪？”
“师姐，你怎么昏了头？”假晓雪不解地反问，“我不是就在你面前么？难道你被魔吓得失了智？”
江如云面对她深如旋涡的眼睛，一丝清亮拉扯回她的神智，后颈的蝴蝶驱散了沉沉迷糊。她冷着脸没有回答，握着胳膊的手越来越用力。
原本还不知所措的假晓雪忽地变了脸，凉凉月色将她神情由胆怯变为嘲讽映的一清二楚，嗤笑一声甩开了她的手，晓雪温柔白净的面庞扯出狰狞的笑意。
“果然是大宗门掌门的弟子，身上宝贝无数，幻术竟然对你都无用，早知如此，我便像之前那般用了药。”她嘻嘻笑，恬不知耻地凑上来，用晓雪脸假装出温柔的笑，“对了，那是什么宝贝，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呀，师姐？”
江如云强忍怒火，抽出腰间红绸甩过去，狠狠道：“晓雪在哪？”
“你猜。”她笑嘻嘻地往后退，避开红绸锐利的灵力，“你一个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总归也没人来帮你，反正我只要不把你弄死就行，既然你不愿中了幻术随我轻松去，那我只能下重手了师姐。”
“是吗？”长剑不知何时而来，不轻不重地搁在她的颈肩，顶住了她欲要前扑的动作，“哎呀，真是不巧，打扰了你的好事。你肯为我们省时间，那就咱们就好好聊聊，晓雪同修怎么样了？”
假晓雪慌忙回头，看到姜思的颀长的身体从后拦住她后退的去路，低头同样扬起笑容在黑夜中给她毛骨悚然的气势。再回首，江如云身后的黑暗陆续浮现几个身影。
姜翩肩膀架着昏昏欲睡的云燕飞，见状叹了口气：“姐，你这样阴森森的看起来不像个好人。”
“是吗？”姜思倏尔变脸，手里的长剑重了两分，懒散道，“打扰了我睡觉，这会儿正恼着呢。”
假晓雪见事态不妙，撒了一阵浓郁烟雾，趁着姜思闪躲时转身逃跑，被江如云的红绸死死捆住，大力拽了回来摔在地上。
“被比我还蠢的人当笨蛋了，真不爽。”姜思大怒。
地上的人顶着晓雪的面容做出扭曲的表情，和舒望印象里那张安静腼腆的脸庞相差甚远，她拧了拧眉，蹲下身问：“你是段家派来的么？目的是什么？”
假晓雪见跑不了，干脆也不挣扎，放松了身体平躺着，嘴角的笑容邪肆的令人不适。
“你装什么？你我都是干这行的，知道这行的规矩见不到单主，就算我当真想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呀。我只是按要求把那个小妹妹送到段家罢了，其余的，我是一概不知，无辜得很呀。”
“你认识我？”舒望的茫然一闪而过，笃定道：“你是流川来的揭榜人。”
假晓雪又嘻嘻笑起来，江如云被她笑的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担心晓雪的情绪凝为激烈的愤怒，抬手抽紧了红绸，高声道：“晓雪在哪，你把晓雪怎么样了！”
“晓雪不是就在你面前吗，师姐。”她躺在地上，又变成了那副腼腆羞涩的神情。
姜思厌恶道：“真是个满嘴谎话的东西。”
看到江如云忍不住要对她动手时，地上的假晓雪放声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视线一个个扫过居高临下的众人，对着舒望语气嘲讽。
“我的谎话哪里比得上有些人呢？你们才是最愚蠢的，被巨大的谎言蒙蔽，还以为对方是善意，殊不知是与恶为伍，当真是一群大蠢货，连——”
水刺穿透她的胸膛，她的话戛然而止，血水相融扑撒在她不甘怨恨的脸庞。那双眼睛从明亮到黯淡，一直怨毒地望着舒望。
枫霁月出手突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惊愕地望向他。他收了手，没有任何要解释这么做的意思，只是淡淡道：“多说无益，听她挑拨浪费时间。”
舒望知道枫霁月这么做是掐断假晓雪将要说的话，虽然她并不认识对方，但是对方似乎清楚她的真实身份。
“难道是在流川暴露了？”舒望想，见气氛不对，率先出声打破这诡异的沉静。
“流川多为凶恶的亡命徒，给钱什么都做，五域常常在那放榜并且付钱让他们完成榜单任务。白单寻妖兽丹的等，也有杀人的红单。揭榜后见不到放榜人面目，有客栈作为中间人保护。我在流川时也做过这些，多是白单。”
“难怪你扒皮那么娴熟。”姜思惊叹，还想再说什么，被姜翩扯了扯衣角，担心地望了眼江如云，默默地闭上嘴。
江如云神色难辨，分不清是怒还是气，从假晓雪死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舒望起身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能和你说点事吗？”
江如云点头，默默地跟着她去了旁边。
到了旁边不远的地方，舒望问：“《修真一应知》是不是你编撰的？”
江如云愣住，她没想到舒望会问这个，犹豫着点点头：“是我和晓雪一起编的。不过姐姐，你怎么知道？”
“很难不猜出来。”舒望说，看见江如云轻轻扬唇，不免也放松了些，把自己内心的猜想和她说了出来，“之前你写了段海元的事让段明觉得丢尽脸面，他想办法下架了一应知，想来在各个本派中，他是最狠编写出这本书的你。”
江如云一点就通，蓦地反应过来，“所以这是段家拍来的人？她想要除掉我？”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可……”舒望朝着尸体的方向看去，思忖片刻道，“若是段明，应该早就动手，把我和你一并处置了。可这个人却没有，而且他目的不是我，而是你。她说要把你带到段家那去，若是段明当真要你死，为何还要费那么大力气将你抓过去再处死？这个揭榜的人手段显然不低，若是没有枫霁月，靠她那吊诡的幻术也能把我们玩的团团转。她不是没有杀你的能力，而是有人要把你送到段家那去，让你亲手被段家人处置。”
“把我送到段家那再处死，那对段家没有任何好处。段海元这么做我还相信，毕竟他没脑子，可段明怎么说都比段海元聪明多了。好歹我也是云霞宗掌门的弟子，仅凭一应知这个理由就要将我处死，显然不能服众。”
“难道……”江如云恍然，“她不是段家派来的？如果不是段家，那是谁？”
舒望见她仍有迷惑，不免提醒：“你想想，若是你死在段明手上，到时叶掌门为你复仇，云霞宗和段家闹起来，谁会从中得利？”
“朝霞派！”
“不错。”
“没想到朝霞派竟然如此歹毒，竟然想要利用我坐收渔翁之利！”江如云咬唇，眼里又惊又气，“她定是要想趁师尊为我报仇时趁机吞并云霞宗，该死，我就知道她不坏好心！”
舒望点头。她总觉得狄秋棠也并不是完全效忠段家，她这抓了江如云作为讨好段家的手段有些两面派的意思，一方面是想要趁机吞并云霞宗，一方面似乎又想给段家带来麻烦。
毕竟段明要是真的杀了江如云被各大门派所知，哪怕他是段家人，也是说不过去的。他和段白在各修士心中可不是一个重要程度。
“难道狄秋棠想要一石二鸟，一箭双雕？”舒望心中思索。
“真是可恨。”江如云恨恨道，攥紧了拳头，圆圆的双眸迸发出舒望从未见过的怒意，“待我出去了，定要给师尊说清楚，找她狄秋棠好好算账！不让我写一应知？我偏要写，我还要写得人尽皆知！”
“好。”舒望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朝霞派有人针对你，接下来你也变得很危险了，之后不要和我们几个分开，尽量结伴而行。我答应了红娘和叶掌门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出事。”
江如云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忽地又变成了不知世事的、备受宠爱的云霞宗掌门弟子，“谢谢姐姐，还好有你在。”
舒望摸了摸她的头安慰。
“嗬——”姜思低低的惊呼，扭头望着江如云。天边的晨曦微微浮现，把她脸上的担忧、同情、哀伤完全展现在江如云和舒望眼前。
姜翩亦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舒望感觉到了什么，江如云先一步跑过去。她在那之中和神色平静的枫霁月遥遥相望，他微微的摇头，于是她在到之前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躺在地上的尸体仍是晓雪的脸，和之前不同的是，脸颊干瘪卷曲出一层皱巴巴的皮。
云燕飞已经清醒，蹲在尸体旁，小心地拂去那一层脸皮，露出一张狰狞陌生的脸。
“这不是幻术，是一张真的人脸皮。”云燕飞说，手里还拿着团成一团的脸皮，“人死了，所以维持的法术掉了。这是——”他看到了江如云的表情，放缓了声音，“晓雪已经死了。”
云燕飞医者的身份让他见到无数生离死别，面对生死时有和别人不同的冷静自持，平静地阐述出令人悲伤的残酷事实，掐断了江如云最后一丝侥幸。
舒望担心地看着身边的江如云，她没有哭没有发怒，极为淡然地蹲了下来，盯着那张从未见过的陌生狰狞的面容。
“姐姐，你认识她吗？”
那是一张舒望从未见过的脸，至于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她的身份，兴许是曾在流川无意间被对方看到了脸。她摇头：“不认识。”
“太可惜了，我以为她是姐姐的仇人，那样她死了，好歹还是为姐姐报仇，能让我的心理畅快些许。”江如云冷冷地说，对着云燕飞伸手，“能把……给我吗？”
云燕飞小心地递给她。
江如云低头，舒望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肩膀在颤抖，对面的云燕飞欲言又止，不知所措地回望他们，最后沉默地什么话都没有说。
一缕浅而温和地灵力在泛起，消散了江如云掌心的晓雪。她站起来，拽着云燕飞往后退，不等他站稳，一簇烈火从那尸身上迸发，弹射而起的火舌似是她心中散不去的怒火成了实质，愤怒地吞噬着那已经死了不能再死的尸体。
天边橙红的光辉缓缓掀起，和猛烈地火苗同时映在江如云白净的面容。她苍白的脸色多了滚烫沸腾的情绪。
没有人说话，只有火焰蚕食的声音在不断作响。
舒望安静地看着这任何雨水都无法熄灭的怒火，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地攥住。江如云拉着她，仿佛是在通过这个举动从她身上汲取力量，维持摇摇欲坠的身体。
“姐姐，”江如云没有看她，面对着大火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一定会为晓雪报仇的。”
舒望用力地回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