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成群的含光水蝶从枫霁月指尖飞出,在前方形成照亮的、漂浮的灯群。星星点点的光亮在黑沉的巢穴显得格外隐秘瑰丽,充满难以言喻的美。
“哇——”江如云惊叹,“好漂亮。”
“谢谢。”枫霁月说。
“啊?不客气?”江如云尴尬地笑了笑。
狭窄低矮的甬道容不下他们三人并行,弯腰才能走。舒望在前,江如云在中,枫霁月殿后。
一路崎岖难走,时不时有东西硌脚,江如云踩得脚底生疼,抱怨一句石头真多,低头看,一节白骨从泥土冒出,心中一紧,连忙抓着舒望的袖子。
“怎么了?”舒望回头望见她煞白的脸,反手握着她的手,“没事。”
一只水蝶驮着荧光落在她的肩膀,轻轻展翼。
“谢谢。”江如云抿着嘴,心里放松许多。
一直走了百步多方才宽阔起来,舒望舒展折了半天的身子,瞧着姜家姐弟交头接耳的背影,招呼问:“有秘宝吗?”
成群的水蝶从甬道而出,静静地伏在周围,展翼的水光徐徐流动,将巢穴完整的映亮在众人眼前。
整个巢穴呈现出下陷的半圆模样,一眼望不到边际,似是个天然的地洞,布满了干枯的枝叶和已经腐烂了的衣物,萦绕着一股潮湿冰冷的气息。
“秘宝有没有不知道,不过死人挺多。”姜思说,“还有这次来历练的同修,已经被毒死了。”
中间挺着两具面色青紫的修士,衣物上的花纹舒望不认识,分不清是哪个门派的。想来应该是那条大蛇刚准备进食,被他们碰到的复言花发出的尖叫吸引,警惕出来一探究竟,没想到一命呜呼。
“好像是霓曼宗的媚修。”江如云叹息,“我知道为什么复言花会发出那样凄厉的尖叫了,原来是这里有这样的妖兽在害人。”
“霓曼宗的媚修都逃不过那毒,可真是够毒的。”姜思攥紧了手里的长剑,感受到迟来的害怕。
“对,要是当时没有枫同修,可能我们都得死了。”江如云说,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问出内心许久的疑惑,“枫同修,你那些蝴蝶都是用水凝的,难道你和段家有关系吗?”
沉默寡言的枫霁月闻言,把一直搁在舒望身上的视线移过来,摇摇头:“是他们和我有关系。”
“啊?”江如云迷惑,“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三言两语说不清。”舒望笑着说,指着旁边转移她的注意力,“那边好像有什么,过去看看?”
江如云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即和姜思一起跑过去。旁边的姜翩站着没动,找出来干净的衣服默默地盖在那两名霓曼宗的媚修尸体上,将他们身上的储物牌取下来。
“我和他们有过几面之缘,说过话,虽然算不上很好的关系,但总归是认识的,没想到再见就是最后一面了。”姜翩说,握着属于他们的储物牌,“等出去了我要和他们的师尊说清楚。”
舒望轻轻地点头。这周围落下的衣物和储物牌还有武器多得数不胜数,也不知是多少进来历练的修士葬在这大蛇腹中。
“看我找到了什么!”姜思抱着一颗蛇蛋,兴高采烈道,“果真还是有宝贝的,若是我精心呵护这蛇蛋,指不定它出壳第一眼就把我做主人,将来成为我的兽宠坐骑。话本子不都是这样说的么,异兽都是这样养的,我看那大蛇也绝不是一般妖兽,我指定是什么天选之子!”
枫霁月盯着那颗蛋仔细瞧了瞧,淡漠的打断她的幻想,“这里面没有生的气息,是颗死蛋。”
“什么!”姜思大叫,紧紧地抱着蛋,一脸不信任,“你可别唬我,我不信!”
枫霁月静静地瞧着她,没反驳些什么。他的神情平静漠然,越是显得那话可靠,姜思不死心,放下手里的,又去蛇窝抱起来另一颗过来问。
“这个呢?”
“死的。”
“什么?那这个呢?”
“死的。都是死的。”
“啊——”姜思颓丧地扔了蛇蛋,“什么呀,绕了一圈什么宝贝都没有,还弄得一身臭烘烘,气死我了。”
“不是还有外面的大蛇吗?”舒望说,“蛇牙,蛇骨,蛇皮都可以收了出去卖给回收铺,指不定谁有用呢。”
“说的也是。”姜思来了精神,快步冲到甬道前,“那我们快回去吧,免得云燕飞把蛇都扒拉完了。”
“先不急。”舒望说,问了枫霁月,得知云燕飞那边情况无恙后,指尖落下一只翩然水蝶,神情认真道,“我有话和你们说。”
她将一路对于晓雪的怀疑说了出来。
“这不可能!”江如云神情激烈,晓雪是她的师妹,亦是她最亲的朋友,绝不可能做出害人的事情,当即反驳,“晓雪绝不会冒出害人的心思,她来秘境也是想体验一把好写故事,她……”
“我相信晓雪不会做这样的事。”舒望真诚的表情让江如云情绪平和不少,旋即又不解起来。
“那为什么这么说?”
舒望把手搁在她的肩膀,看着她的双眼说:“我相信你也相信晓雪,虽然我和她了解不深,但她定然如你所说那样,不会生出别的心思。但,如果跟我们来的不是晓雪本人,那就不一样了。”
姜思听到这话不免瞪大眼睛,“那个晓雪是假扮的?”
“很有可能。”舒望回答,见到江如云眼里失落换为疑惑的,接着道,“刚才她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挑拨了云燕飞的心思,或许用了什么迷惑的法术。”
枫霁月把刚才云燕飞和晓雪之间的对话重新用水蝶放了出来。
那话里的暗示挑拨明晃晃的落入几人耳朵,见云燕飞三番两次不上套,假晓雪气急败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迫使云燕飞变得迷迷糊糊同意她的话。
“你说心里突然冒出来一股火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了。”舒望对着江如云说,接着对众人道,“不论如何,眼下这个‘晓雪’心思不轨,很有可能是段家派来的。按理说我与段家矛盾最大,冲也应该是冲着我,可眼下来看,她似乎是倾向于挑拨我们的关系,使我们矛盾爆发分崩离析。”
“目前看,她目的好像是我一个人,因此我们都要小心,先按捺不动,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江如云彻底平稳下来,眼中不断闪烁,不笑时显出云霞宗大师姐的沉稳,抬眼问舒望:“那如果假晓雪要挑拨我们,怎么避免她的迷惑,她那手段我们还不知道如何做的。”
“好说。”舒望一笑,朝枫霁月望过去。
枫霁月掌心随之凝出三只水蝶,和旁边莹亮巢穴的大不相同,更为繁密精致,含着些许波澜光彩。
“云燕飞刚才也是加装的。”舒望笑着说,“我们这里只有他懂医术迷药之类的,只能让他来判断假晓雪到底是单纯用的迷惑法术,还是辅以迷药令我们失神。”
“原来如此。”姜思恍然大悟,按着枫霁月的说法撩起束起的长发,感觉后颈一凉,频频回首,摸着后脖子赞叹,“枫同修,你还真是秘境必备好队友,有你这小蝴蝶,别说什么毒雾间隙了,咱们几个一心同体,谁能拆散得了呀。”
枫霁月说了声没什么接下她的夸耀。
以往是江如云附和她的话活跃气氛,经刚才一事,她心思重重,没有再插科打诨的兴致,垂着眼眸深陷思索。
舒望没有打扰她,刚才还有很多话她没有说出来。譬如假晓雪如何代替了真晓雪和他们一起入秘境,真晓雪情况如何等等,都是令人不愿深想的事情。她叹了口气,留给江如云独自思虑的时间。
“确实,有这样的同伴非常安心。”舒望点头,赞同姜思的话。
枫霁月眼眸瞬间一亮,露出明显的欢喜。方才姜思说他的时候他不咸不淡,舒望附和一句他就双眼迸发出别样的流光,宛如沉静的海面遭遇风波,瞬间惊涛鲜活起来。
“帮到你就好。”枫霁月温言,不自觉地往她身边靠了靠,尚未说出的话被姜思打断。
“咱们也别在这逗留了,赶紧回去吧。”
“行。”舒望没察觉他的欲言又止,点了点头随众人进入甬道出巢穴。
外面夜色压下来,凉月被乌云笼罩,沉沉黑夜使人分不清方向。远远地一簇火光亮着,不远不近的替他们照明引路。
火光来源于一簇篝火。云燕飞听见脚步声,停下手中的活转头,“你们回来了?巢穴什么情况?”
“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舒望回答,走到他身旁,隔在他和假晓雪之间,笑问,“你还没扒完呢?”
一直笼罩在不定威胁中的云燕飞松了口气,蹲着的身子一屁股坐下来,盘腿嘀咕:“那么大一条蛇我怎么扒得完?我这刚剥了一点,蛇牙还没拔呢。”
“我呀,我来帮你。”姜思窜出来,拎着弟弟蹲在云燕飞面前,笑吟吟道,“云同修,咱们平摊怎么样?那蛇巢穴什么秘宝也没有,我这总得让自己回回本,你看行不行?”
云燕飞疑惑:“这本就是你们弄死的,本该你们优先平分,我以为你们不要才想着收回去入药。蛇牙和蛇骨可以入药,到时可以卖给药铺,还有蛇皮,蛇皮……”
“蛇皮可以卖给成衣铺。”舒望在旁边提醒,“听说有的衣铺用兽皮做花样。”
“对对。”
“那感情好。”姜思大手一挥,“同修你说,你要哪些,我跟我弟弟就帮你弄出来。”
“那太好了。”云燕飞大喜过望,他一个人扒了半天皮,剔了半天骨早就觉得累得慌,当即让开在旁边指点。
舒望移开,余光不着痕迹地将江如云和假晓雪的身影收在眼底。江如云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兴致冲冲地拉着“晓雪”东扯西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舒望想,她应该是在试探这个假晓雪。
“还好有枫霁月,不至于这么紧绷。”舒望心中庆幸。枫霁月用水的能力在此刻简直惊为天人,直接让他们避免一切毒素迷惑,同时还隔绝了落单的情况。
舒望找枫霁月,发现他就在自己身边,直接问:“这附近有水源吗?”
“有。”枫霁月点头,“就在前面不远处,怎么了?”
“当然是要吃饭。”舒望回答他,转脸对其他人说,“天黑了,该吃饭了,我去抓点鱼怎么样?”
“好好。”姜思点头,愣了下,手中的长剑指着地上的大蛇说,“这蛇肉不能吃吗?那么多呢。”
云燕飞摇头:“不行,不清楚带不带毒。”
“而且姐,这蛇吃的人。”姜翩在旁边幽幽道,“要是你能吃得下的话,那你自己吃。”
姜思顿时打了个寒战,顺带抽了姜翩一脑瓜,“好了,没事说这种话干嘛,干活!”
“那我先去了,你们两个忙完,帮忙看看周围有什么别的能吃的。”舒望说,转眼望见江如云和晓雪,扬声道,“那就麻烦你们俩把附近清理一下,今晚我们就在这休息了。”
“知道啦。”江如云应道,身边的假晓雪跟着点了点头。
“成,舒同修的话就是小师叔的话。”姜思说,灵活地剔蛇骨的上的肉丝。
舒望跟着枫霁月来到一条河流前,活水在水蝶照耀下更加波光粼粼,其中不乏肥美鱼群。她挽起袖子,刚要下水摸鱼,身边人手一抬,河面冒出一个水团,包裹着大小不一的肥鱼。
水团移到岸边散开,遍地活鱼在地上活蹦乱跳。
舒望目瞪口呆看着一地鱼在自己腿边跳跃,对面的枫霁月只是温软地看着她笑,笑容在这噼里啪啦的环境中也显得格外漂亮。
“我做得好吗?”他问。
“好,好好好,太好了。”舒望说着弯腰抓鱼,手没碰到鱼尾,一根银丝穿过所有鱼鳃,把一地活鱼穿好递到了她手中。
舒望什么都没做,还没来得及展现她抓鱼的本事,枫霁月就已经把鱼妥善的安顿好在她手里。她有点不知所措的想笑,对面的人神情温和,专注地望着她,眼里像旁边的河水一般波澜闪烁,有几分邀功的意思。
“你真的太厉害了。”舒望由衷赞叹。
之前枫霁月一直体弱多病,他身边跟的又是即墨琛和温煦这样的人,轮不到他出手危险就已经解决。一直到眼下这种环境,舒望才彻底惊觉他的能力有多么实用,细细想想来过去也是,一到黑夜都是他的水蝶驱散黑沉夜晚。
“都说水是无形,最不可控,可这水在你手里真是姿态万千,处处都有用。”舒望抬起手,一只水蝶翩然落在掌心,“你做的比我们都好,在许多方面弥补了我们的细节。”
“水虽无形,可只要放在相应的容器,它就是相应的形状。”枫霁月眨也不眨地望向她,眸光专注而温柔,“我很有用,我可以帮你抓鱼,还能把它们做成好吃的,你需要的和不需要的,我都会去学。”顿了顿他说,“我和断魄一样。”
“断魄?”舒望疑惑,扭头瞥了身后的腰刀,拍了两下笑道,“断魄可不如你,你会的比断魄多多了。”
“那我可以做你的伴侣吗?”枫霁月语出惊人。
舒望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踉跄往前被他牢牢地攥住胳膊,回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什么?”
枫霁月清楚自己应该松开手,林子华教过他,不能贸然做出肢体接触,会惹得对方不愉快。他清楚,但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紧了紧,上前一步,对上她讶异的脸庞,把压在心底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我不想做你的同伴,同伴要对所有人好,我没有那么多好,我只想把好都给你,只对你一个人好。只有伴侣才能对一个人全心全意好。”枫霁月说,看到了她腰后露出一截的断魄刀,继续道,“我可以像断魄一样,随你怎么用。”
“可以吗?”
几缕月色透过乌云落在他紧张不已的脸,双眼前所未有地执拗,惊涛骇浪在他眼眸翻涌,迫切地等待一个回答。
舒望感觉自己在面对近在咫尺的浪涛,浪花会随着她的回答归于沉静或者是别的什么状态。
可她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