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我们来了。”姜思大声叫嚷，声音先一步进入道观。
门后的舒望，枫霁月，林子华等等几人，拿着扫把，搬着桌椅，在空荡又破败的永阳观内打扫。
即墨琛搬出来一堆破了的木桌堆在地上，对着门外愣怔的一群人说：“来得正好，你们两个带着他们，分工去把这些杂草拔了，还有碎石块给清理了。”
“离屋檐远点。”舒望和温煦在屋顶敲敲打打，闻言探出头，拿着木板瓦片说，“我们在这补屋顶，会落下来碎片，别砸着你们了。”
“啊？”姜思摸不着头脑，“小师叔，这是——哎，你怎么？”
姜翩默不作声，把身后的孩子分成两队，带着其中一队教他们拔草，一瞬间就融入眼下的环境。
姜思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也跟着进去，拿着扫把簸箕开始清理石块和垃圾。
“这怎么回事儿啊？”她嘟囔着，撞了弟弟的胳膊问。
姜翩低声道：“我也不知，咱们跟着小师叔做就是了。”
他们姐弟俩依着即墨琛的话，在宅子里照顾着这群永阳观的小道士们。一只纸鹤飞驰而来，带着小师叔的传讯，要他们带着小道士去永阳观集合。
小师叔的话他们可不敢不从，当即掏出载人法宝，紧赶慢赶到了地方。
在那一座破破烂烂的道观里，他们清风剑派的第二张脸——月白风清的小师叔挽着袖子，不顾衣着凌乱，抱着一堆脏兮兮的木块，还拿着扫把扫地。
姜思倒吸凉气，把惊愕咽在肚子里，小声道：“我可从没见过小师叔这样，我还以为他是个笑面虎呢，没成想比我想的要接地气的多。”
姜翩欲要说话，忽地脸色一白，垂下头。
“还有更接地气的，想不想看？”即墨琛声音幽幽而落，吓得姜思原地一蹦三尺高。
即墨琛笑眯眯道：“这么闲，整个道观你就扫了吧，不准用灵力法术。内修外修都要兼备。”
“啊——”姜思哭丧着脸大叫，苦巴巴地扫着地。
舒望听到声，往下瞥了眼。
“这儿钉起来。”温煦的声音把她拽回来。
“噢。”
舒望应了一声，手握锤头，一锤下去，板上钉钉，把原本的破洞遮得严严实实。
枫霁月用花雨送何无归最后一程后，屋内的魇魔一并随之消散。伴随着浪千翻的哭声，他们几个把周围附近遗留的魇魔消减后，聚集在永阳观，商量着之后的事。
“我要重新带着他们在永阳观，永阳观是我也是他们的家。”
浪千翻说这话的时候，脸肿的像个桃子，双眼肿胀，眼睛挤得仅剩一条缝隙。这一路他遇事就哭哭啼啼，尽管年纪不小，但于舒望几人来说心智更为单纯，被何无归以及他的师兄师姐们保护的很好。
他擦掉了脸上的泪水，胆怯躲闪的眼眸坚定起来，肿胀的双眸也遮不住他的决绝之心。
“我一人能力实在不足，还望各位再帮我一把。”他双手抱拳，郑重地冲舒望几人弯腰折身，“几位于我于永阳观来讲，是大恩人。各位的恩情我和永阳观牢记心中，不敢相忘，日后不管如何事，只要几位需要，千翻与永阳观定然不负此恩，涌泉相报。虽永阳式微，但不久将来，必定恢复柳青沉师兄所在之时，仙家门派定然不会忽略永阳观。”
浪千翻顿了顿，咬牙道：“师父师兄之仇我必报，但师弟师妹们尚小，我不能让他们小小年纪身负仇恨，我——”
一只手打断他的话。
即墨琛的手按在他的肩膀，将他欲要发泄的仇恨压了下去，不紧不慢道：“倘若你去报仇了，你的师弟师妹们要如何？恩怨难挡，心中仇恨只会让你走向极端，想来何观主不会看到你这样。你忘了临走之时，他是如何说的？”
浪千翻怔了怔，想起何无归临终前托付的话，眼泪在眼眶打转，咬牙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十分不甘心道：“可，可那是仇，杀师之仇，我已经知道，我……”
“不只是你，我们都知道。”舒望看着他说，“真相不会被湮灭，至少在完全袒露在世人面前之前，我们都会知道你心中的仇恨。段家底蕴丰厚，你孤身一人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多少伤害，反而会连累你的师弟师妹们，最好的做法便是照顾好他们，将永阳观再次发扬光大。”
舒望顿了顿，认真道：“况且，与段家有仇的，不会只有你一人。”
“对啊，我们都知道，你就别揽在自己身上，帮人帮到底嘛。”林子华一言打断浪千翻深问的念头，笑着道，“你年纪又不大，不用做出一副抗下所有的模样，多得是我们这些师姐师兄替你担着。”
即墨琛点头，拍了他两下。那只手搁在浪千翻肩膀的手不重，却依旧带了些许分量，轻轻两拍，将他的坚毅一下子打散了。
“嗯……”浪千翻没憋住，眼泪横流，“谢、谢谢你们……”
“现在还能哭的时候哭完吧。”即墨琛道，“之后你一人带领永阳观，那时候就不能同现在一样想哭就哭了。趁我们还在的时候，好好哭，哭够了就不要那么轻易流泪了。”
温煦没有说话，他本来就话少，遇到对于他门派不利的事更是寡言沉默，始终静静地站立着抱刀，垂眸望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舒望瞥了身边沉默至今的人，暗想：“不过补屋顶的时候会帮忙。”
和温煦一并补完了最后一个屋顶洞，舒望起身伸了个懒腰，站在屋檐侧了侧身，勘察一圈叹道：“还好屋顶洞不多。”
身侧的人没有回应，舒望也不在意，反正是她自言自语，更何况温煦的寡言少语她早就习惯。
目光越过飞扬的屋檐角，院中枫霁月带着一群小道士擦拭永阳观廊庭建筑，矮矮小小的孩子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模样极为好笑。
舒望干脆蹲下来托腮看着，她还以为枫霁月这样的性子会被小孩子躲避，没成想他是他们这群大人里最受欢迎的那一个。好似是心灵上的纯澈，让他们彼此相贴亲近。
下方飞跃的水融化汇聚成不同模样，听取“哇”声一片。站在之中颀长的青年长发高高束起，如泼墨垂至腰身，甚至还要长些许，末尾卷了几分，卷翘的发丝落了阳光，墨黑中泛着跳跃的幽蓝，光滑似锻，无比美丽。
枫霁月的指尖一会儿是水雀儿，一会儿是水蝶，一会儿又变成了栩栩如生的花朵。每一个都随着孩子们嘴里的称呼而变，换出一片片惊叹，而他乐在其中，嘴角弯起，带着温和单纯的笑容。
那个看不见的小女孩一并“看”到了这幅景象。她手心里捧着冰凝而成，栩栩如生的鸟雀。枫霁月蹲在她身旁，让她抚摸，告诉她哪里是羽毛，哪里是爪子，又把花朵盛开在她掌心，让她切身触碰到。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极了潺潺流动的溪水，还是被日光晒得暖洋洋的那种。
踩踏瓦片的声音冲她过来，舒望偏头，看到了温煦。撞上她的目光，他停在一步远的距离，眼神往下瞥了一眼收回来，落在面前人的容貌上。
他问：“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舒望瞧了眼日头，没想太多，“肉吧，忙了这么久肯定要狠狠吃肉才能解馋，小青菜可没什么滋味。”
温煦点头，表情赞同。
舒望问：“要吃饭了吗？”
“没。”温煦道，“请你吃饭。”
“请我？”舒望摸不着头脑，“怎么忽然请——”她的手搁在额头，忽地想起什么，“我把你弄醒了，你要请我吃饭？”
温煦点了点头，补充道：“他说麻烦你了。”
“‘他’指的就是林子华了。”舒望瞧他一眼，心想，“我脑袋都把他撞得那么多血他也不说什么，看样子是林子华替我遮掩了。”
舒望看他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这么久相处倒也摸出他的耿直性子，试探着问：“该不会是，只请我一人吧？”
温煦扫了她一眼，意思是“不然呢”。
舒望哑然，感觉他们一群人，就他们两个人单独吃独食怎么都不好，于是道：“正好上次在村子扒的妖兽皮还没还钱，不然多分我些，吃饭就算了。”
温煦道：“不行，一码归一码。”
舒望还想再劝，但看他那张脸感觉怎么都不能说服他，干脆不言语，想着到时候让林子华和即墨琛对付他算了，反正温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只请她一个人。
“林子华和即墨琛肯定要狠狠地宰他一笔。”舒望想着，先默默地给他掬一把眼泪。
温煦奇怪地扫了她一眼。
“哇——好漂亮的蝴蝶——”
一只展翼颇大的水蝶轻盈而来，轻飘飘地停在舒望眼前。她伸了手，那只水蝶悄然落下，如真实的蝴蝶那样，合翼停落，蝶翼上的纹路是流动的水，色彩是漫天的光，其绮丽难以言喻。
舒望越过水蝶往下看，正对枫霁月扬起的脸。他含笑往上看，眉眼精致温润，带着一缕融洽的单纯，消散浓郁容颜带来的妩媚。眼光明亮澄澈，如秋空霁月，清澈水潭，容纳下她高而遥远的身影。
“很漂亮。”舒望在上冲他挥了挥手。
枫霁月立刻抬手挥过来，连带着他身边不知所云的小道士也纷纷举起手，冲着她急急忙忙挥来。
舒望被这一幕逗笑了。
“开——饭——啦——”
林子华的声音伴随着“咚咚”几声铜锣，惊醒栖息在屋檐的鸟雀，鸟群展翅惊飞，呼呼啦啦一闪而过。
温煦不见踪影，下方的小道士们笑着跑着，喊着“吃饭啦”跑到门口。
舒望扬唇一笑，护着水蝶一跃而下，站定在枫霁月面前。
“好好的。”舒望张开手，给他看停在手指的水蝶。
“去吃饭吧。”她说。
“好。”枫霁月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
许多屋子内还没收拾干净，干脆拼拼凑凑一张大桌板，就在院子里凑合吃了。一摞接一摞食盒放上来，舒望看得眼花缭乱，竟是把那么大一张桌板给放满了。
即墨琛道：“让你买饭，不是让你买饭店。”
“我问了，人老板说你给的钱不够，买不了。”林子华钱袋抛给他，笑嘻嘻道，“咱们那么多人呢，做了那么多活，肯定得吃饱了才行，哪有人饿着的道理？太子心怀天下，可不能让你的百姓饿着了。”
姜思感动流涕，“谢谢小师叔，我在门派都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
即墨琛收钱的手一顿，淡淡道:“你不吃饭也饿不死。”
“不行不行，肚子里没东西我整个都空荡荡的。”姜思连扒带塞，含糊不清道，“我月钱少，每日光保养剑就不剩多少了，好不容易吃上这么多饭……小师叔，以后你有什么都叫我，我定然在所不辞。”
姜翩跟着点头：“为小师叔在所不辞。”
即墨琛微笑道：“容我推辞。”
“噗——”林子华大笑，招呼着舒望说，“来来来，快吃，省得一会儿温煦这大馋嘴吃完了。”
温煦默不作声地迅速扒饭。
舒望本来不饿，可这饭一塞到嘴巴里，忽然就饿了起来，身边人一两个吃的带动起她的食欲，跟着食指大动起来。
枫霁月吃了两口，看见舒望吃河虾扒壳嫌麻烦，直接嚼了吞下。当即找了个空碗，坐在她身边安安静静扒虾仁，堆满后推过去让她吃。
“给我的？”舒望筷子停顿，“你不吃吗？”
枫霁月笑着道：“我剥多了，和你一起吃。”
舒望微微松了口气，“好，多谢。”
对面的林子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眉头微挑，嘀咕着长心眼儿了。
即墨琛一边吃，一边对着浪千翻道：“道观还需要什么东西你仔细想想，吃完饭我同你一并去集市买回来。还要再找些木匠，观中破败，需得重新上漆，还有平日供奉线香的等等，一个不要落下。”
浪千翻头如捣蒜，在即墨琛仔细地教导扶持下努力学习，吃一口饭皱眉思索，连嘴巴里嚼空了都不知道。
舒望招呼一声，说道：“麻烦能不能给我带点纸笔来？我要给人传信。”
即墨琛想她应该是要给颜姝红传，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