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带着枫霁月赶到时,即墨琛已经到了。浪千翻被他敲晕了搁在旁边,林子华更是脸色惨白地从温煦刀尖下逃开,手脚并用,狼狈地脱离他身边,颤颤巍巍地缩在即墨琛身后。
即墨琛轻笑道:“我就知道他这木头定要遭殃。”他侧目朝身后的人问,“没事吧。”
“刚才有事。”林子华后怕地擦着额间冷汗,被温煦砍了树跌下来,来不及逃跑就迎面寒气凌然的刀尖,吓得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死在朋友手下,怎么看都太惨了。
舒望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只是脸颊有擦伤,松了口气道:“好在没事。”
林子华差点软倒在地,枫霁月搀着他,扶到后面的树旁,和晕过去的浪千翻在一起。
即墨琛的左手正不断地流着血,而他本人并没有要包扎的意思。察觉到舒望的目光,他笑笑:“保持清醒。”
舒望点头:“知道了。”
对面的温煦持刀走来,刀尖点地划了长长一道,他停滞,冰冷地望着他们几个人,低沉道:“既然要死,那就一起死。”
话毕他迅速欺身而上,舒望抽刀在前,横刀抵挡他的刀刃。温煦的力道和她不相上下,两人顿时僵持在原地。他的表情更是愤恨,冷冰冰的眼眸毫无神采,任凭身后林子华怎么叫,都没有一丝波澜。
即墨琛用剑化解了长刀压在舒望手上的力度。
手上的压迫逐渐散去。趁着温煦注意力转走,舒望趁虚而入,抬腿狠狠地踹了过去。纵然被温煦发现躲避,但依旧是后撤不少步,再次拉开了几人的距离。
这一脚来得又急又快,谁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做,身侧的即墨琛也愣了一愣,旋即合不拢嘴地笑起来。
林子华反应过来,在后面大叫:“小望快把他踹醒!”
舒望点了点头,补充道:“我收着劲了。”
“没事,他还不至于一脚就碎了。”即墨琛唯恐眼前不乱,笑眯眯道,“多踹几脚,让他给咱们找事。”
舒望不置可否,问他:“要怎么才能让他清醒?”
即墨琛道:“清醒很难,只能让他昏迷,这样他就不会动了。”
“好。”舒望手中刀翻转,重新插回腰后,挽着袖子说,“他的刀太利我挡不住。你们两人更熟悉,你帮我挡住他的刀,我找机会打昏他,行吗?”
即墨琛微微一笑:“小事一桩。”
舒望攥着拳头冲上前,即墨琛和背后给她加油的林子华对视一眼,再看自己流血的左手,无奈轻叹:“这一个两个的,可真是拖散侠后腿了。”
舒望迎上温煦的刀,下意识抬手抵挡,被赶来的即墨琛用剑轻描淡写挑开。
他笑道:“你尽管揍他,其他的有我。”
有这句话舒望放下心,刀悬眼前亦是不为所动,刀剑相交的清脆之声萦绕在她耳畔,经久不散。
每当温煦被即墨琛吸引走了注意力,她就会一拳再打回来,三两次后,温煦更为恼怒,额角青筋乍现,不管不顾地冲着一直骚扰他的即墨琛挥刀。
他被情绪所牵制,沉在过去悲痛,头脑混沌,没有一星半点招式,毫无章法的乱劈乱砍。空门大开,没有防备,三两下就被即墨琛轻轻松松的挑了手腕,长刀脱手落在地上。
舒望趁机踢走刀,和他赤手空拳搏斗起来。即墨琛想要帮忙,无奈两人越打越上劲,他的剑插不进去,唯恐伤到了舒望,便从场上退下来,和林子华一起看着两人打。
舒望很明显收着力度,侧身躲着温煦的拳头。温煦蒙头迷眼,每一拳都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舒望轻盈地避开他,那一拳下去直接砸断她身后的树干,树皮崩断,树干轰然倒地,吹起一片落叶尘埃,把两人身影遮得模模糊糊。
即墨琛掏出映像球,林子华问他干嘛。
“自然是要记下来。”即墨琛意味深长一笑,“这么有趣的画面,之后定要给他看看。”
“你真够黑心的……”
舒望身姿极为干脆利落,她时不时一拳一掌都打得温煦冒火,拳拳到肉的声音沉闷而令人牙酸。两人你踢我闪,你闪我追,胳膊撞小腿,拳头砸肩膀,一下两下,急促地脚步踩踏尘土飞扬,落叶纷飞。
舒望手掌撑地一滚,避开温煦的腿鞭。
“温煦和我不相上下,我体力不如他,得想办法速战速决。”舒望迅速一想,余光朝着就近的丛林跑去。
温煦紧跟进去,舒望在树林中来回闪避躲藏,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趁他背身悄声偷袭。无奈温煦比她想的更加敏锐,快速折身,挡住她的拳头,双手并用死死地卡着她的手腕。
两人登时在原地较劲,前不了一步,后不退一下。
林子华在后面焦心不已,见状连忙大喊:“小望!温煦你个蠢蛋,赶紧的醒醒!”
温煦略有凝滞,舒望抓紧这一丝松懈,膝顶他的小腹,使他不得已松手躲闪。同时两手腕一转,反客为主拽住他松开的手往后带,蓦地抬头,用脑袋撞击他毫无设防的脸。
一声闷响,温煦磕磕绊绊后退两步,下意识吃痛地捂着自己的脸,鼻血顺着指缝滴滴流在地上枯叶,当即就昏了过去。
舒望眼疾手快接住他,免得他后脑磕在石头上。
即墨琛看温煦被这种方式打昏,幸灾乐祸的笑声响彻树林,甚至笑弯了腰,都没办法过来帮忙。
林子华过来先是看了舒望,见她没事才放心,蹲下捂着温煦不停流血的鼻子。
枫霁月把舒望从上倒下,从左到右看好了,拍掉她身上的灰尘,这才将目光落在昏过去的温煦脸上,看他脸色逐渐张红,出声说:“你快把他憋死了。”
“啊?啊?”林子华赶紧松开手。
“我可能有点用力了。”舒望挠着头不好意思道,“我脑袋挺硬的。先把他带到浪千翻那吧,这儿太乱了。”
即墨琛过来听到她这话,又是一阵大笑。
舒望本想架着温煦另一边,被枫霁月接过去说:“我来。”他和即墨琛架着温煦过去。
舒望看着一地的弱病残,没忘了他们来的目的,眼见闹腾这么一番,天色将黒,说道:“我去前面看看路,找个好点的地方休息。”
即墨琛揉着笑酸了的脸说:“我和你一起。”
“我就去探探路,不碍事。”舒望瞥了眼他还流血的手说,“你包扎一下,而且这里缺了你也不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事。”
“好,那就听你安排。”即墨琛毫不犹豫坐下,“要小心那些吞人心智的妖雾。”
舒望弯唇一笑,露出唇下一点尖牙,眉宇间的自信神采飞扬,“吃过一次亏,自然不能有第二次。”
一只水蝶翩然落在她肩膀,长长的尾翼在空中妙曼摇摆。
枫霁月仔细地看了她左手的伤口,已经有所愈合,他解下来布条说:“就快好了,不要闷着了。”
舒望点头:“好。”
枫霁月指着那只水蝶说:“这里的雾气怕我的水,有这个在就没问题。”
舒望想摸摸水蝶,一个用力戳碎了,茫然地看着枫霁月。他笑了笑,碎裂的水重新凝聚,水蝶乖巧地停在她肩膀,偶尔展开布满流光的蝶翼。
“那我就去了。”
舒望手提着刀,逐步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枫霁月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离开,返回来将林子华上下打量一番,追问:“你还有哪里疼?”
林子华摇头:“我不疼了,挺好的,你看看温煦。”
枫霁月充耳不闻,由着自己的目光将他看了个遍,水珠抹去带走他脸上的血痕,抚平了伤口。他略过温煦,看到捂着手流血的即墨琛,以及转醒的浪千翻。
即墨琛伤手搭在膝盖,笑问:“轮到我了?怎么治?”
枫霁月没有回答他,四周瞧了眼,汲取了周遭丛林储存的汁水,下了一场细细密密的小雨。雨水充盈着干净纯澈的灵气,如天降甘霖,拂去几人身上的疼痛不适,驱散了弥漫在附近徘徊的妖雾。
雨露一过,神清气爽,头脑清晰。
即墨琛感觉身体忽然轻了许多,被他自己捅穿的左手也已经止住伤口,开始缓慢地结痂。
他赞叹:“真厉害,治愈能力这么强。”
枫霁月不回话,找了个安静地地方坐着。即墨琛亦不在意他这副模样,直起身子凝神打坐,好恢复这一路竭力抵御妖雾的神智,渐渐地,他就和旁边的丛林融为一体。
浪千翻被雨水打醒,见到枫霁月这般模样,惊呼:“用水?你是段家人?”
“难道这世上只有段家人能用水么?”林子华冷峻地打断他的话,“你被妖雾迷惑,眼下还是好好休息吧。”
“可——”浪千翻的话被林子华的目光遏制在喉咙,抱臂蜷缩在角落,因内疚不敢言语。
枫霁月闻言转过头,望着他淡淡道:“段家是因我学会御水,而并非我学段家。”
浪千翻尚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可他转过去不再说,于是只能忍着好奇不问。
温煦逐渐醒来,身子沉重酸软,好似和人猛烈打了一架,脸上更是痛疼难忍,像是被人活生生揍了十几拳,鼻酸嘴疼,稍微一说话都到抽冷气。
“醒了?”林子华探头,“感觉怎么样?”
“我——”温煦刚说一句话就含糊不清,他捂着嘴,眼中划过茫然之色,“怎么回事?”
即墨琛闻之暂停打坐,斜插一嘴:“罪魁祸首来问自己罪了。”
温煦皱眉盯着他。
“哎!”林子华长叹一声,撑起被劈成两块的扇面,“看这个,看见了吗?你砍的,你差点把我们都宰了。”
温煦眼珠蓦地紧缩,“我?我当时——”后话戛然而止,他垂眸思忖片刻,抬头问,“雾有问题?”
林子华点头:“那雾吞人神智,让人深陷最痛苦的回忆。你就是把我们当成了那些宰杀的妖兽。”
温煦盯着他,“你没事吗?”
“我没事,我扇子有事儿。”他扇了扇破了的扇子,凄凄惨惨好不可怜,“回头赔我。”
“好。”温煦抹了一把脸,满手鲜血,他朝着即墨琛丢过去个眼神,“你打的?”
即墨琛惊讶:“我在你心里这般好?”
温煦沉默地看着他。
他温温一笑,拍着身侧的长剑,“我哪有这闲工夫将你打昏?拿剑戳你几下,失血多了自然而然就昏迷了,多省事不是?”
温煦不回答,擦着手上的血淡淡道:“嗯,砍你几刀碎成块就不会动了。”
即墨琛笑吟吟道:“我可不像有些人一根筋,被人骗就算了,还要被雾骗。”
温煦懒得再理他,扫了一圈没看到舒望,“她人呢?”
“去探路了。”林子华习惯性摇扇子,哗啦哗啦两片扇面摩擦实在是不好听,弄得他只得小心合上,叮嘱温煦,“你那么疯,我们几个可拦不住你,即墨那家伙还把手给戳烂了保持清醒,舒望跟你打了半天才把你弄昏。等回来了,你可得好好请她吃饭,多请几顿知道吗。”
温煦点了点头,长刀在手才放了心,把林子华上下瞧了一遍,问:“你没事?”
林子华一听就知道,他这言简意赅是问自己有没有被梦魇,瘫在地上回答:“有我算计别人,哪有别人算计我?雾也不行。”
即墨琛不放弃一点揶揄温煦,当即接话:“明明那般假的东西,真不知道你怎么陷进去的。我自然是早早地察觉不对。”他挥了挥结痂的手,“伤痛可比任何都能令人清醒,温煦,你下次可要学着点。”
温煦冷道:“没有下次。”
林子华歇了会儿起身,向着舒望离去的方向张望,“怎么还不回来?”
天光渐灰,夕落霞辉被上空的薄雾遮掩,浓郁烈焰的颜色失去应有的鲜活艳丽。灰沉沉,白生生,像是将要烧完了的柴火,仅存的火光变成了一摊毫无生机的灰。
舒望在远处黑暗里,剥开一路上层层灰黑,看到了藏在最深处的一抹苍白。
她不由得瞪大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