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飞看了枫霁月的双腿后收拢嘴角的笑容,手按在枫霁月双腿,问道:“疼吗?”
枫霁月摇头。
云燕飞更是严肃,卸去风流玩笑的表情后,显得正经沉稳,盖上枫霁月的裤腿,走到旁边隔断,轻声对着舒望几人说:“我行医这般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狠毒的手法,那些骨钉穿经脉而过,封了他双腿的穴位,令双腿瘫痪不说,还让灵气无法循环流通,拥堵在上半身,要靠伤口泄出去,不然就会体爆而亡。”
“我方才看了,他肩胛骨的位置有两个洞口,正是这两个洞口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舒望想起那吊着他的钩子,之前问了他说好她就没再多问,没成想……蹙眉问:“同修可有办法拔出钉子?”
云燕飞和煦一笑,神采飞扬:“倘若你问别人,那自然是不行。可我云燕飞和别人可不相同。”
然后舒望他们就被赶了出来。
“也是。”林子华折扇别在腰间,撩袍蹲下来说,“这医治家属不得掺和,咱们就在这等着吧。”
舒望跟着蹲下,顺便抓了把没吃完的莲子递过去。
“还没吃完呢?都多久了?”林子华咕哝着吃。
“太多了。”舒望说,“还有瓜子呢。”
“吃到猴年马月啊。”
温煦看他们嘀嘀咕咕蹲在门口,略有疑惑,淡道:“那边就有凉亭,为何不去?”
林子华摆摆手说:“坐着太拘束,这般蹲着反而放松恣意,你来不来?分你点莲子。”
温煦瞥他一眼,不答话,抱刀而去。
“啧,没个口福。”林子华有一颗没一颗吃着莲子说,“能吃是福,吃得饱饱福气才多——哟,这颗坏了。”
坏莲子被他扔到地上,滴溜溜滚到旁边。
背后屋内听不到一点动静,应该是放了隔音石,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从天明到天黑。
舒望心不在焉地吃着瓜子仁,想到枫霁月那个温吞单纯的性子,大抵是疼了也不清楚什么情况,安安静静地受着,心里头有些担忧。
林子华见她兴致不高,起身说:“等我会儿。”
云燕飞把他们带到自己的住处来医治枫霁月,可以见得十分上心。眼下林子华轻车熟路地往旁边屋子走去,在里头不知捣鼓了些什么,竟然拿出来一罐子蜜饯。
“这几棵果树结果了老掉地上,云燕飞看着可惜,就摘下来做了蜜饯,好几罐。”林子华搁在两人中间说,“他呀惯会享受,吃的喝的一个不拉,还有些果脯,你尝尝。”
蜜饯闻着甜滋滋,舒望长了一颗,入口甜后味渐渐荡开酸意,爽口开胃。
“好吃。”
“是吧。”林子华嚼着吃,“不知道是不是行医的人味觉好,他每次搞这些吃得,味道都刚刚好,不甜不腻。他那屋里头那么多,一个人可吃不完,咱们就帮他解决一下。”
林子华嘿嘿笑,想到什么似的一拍手,乐道:“给你说个好玩的。”
舒望抬眼问:“怎么?”
“落云谷没有如此闭塞,医修随时可以出去行医治病。”林子华露出微妙笑意,“你别看如今云燕飞人模狗样不出山谷,实际上不是他不想出,而是他不能出。”
舒望确实好奇了:“为何?”
林子华胳膊搭在腿上,如同街头小巷蹲着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懒洋洋又笑嘻嘻说:“早些年云燕飞最爱出谷找病美人治病,后来着了道被女妖抓走做压寨夫君,被我路过顺手给救走了。那女妖对他很是喜爱,如今还在外找他的行踪,吓得这小子躲在落云谷不敢出去。不然以他那个性子,怎么可能老实。”
医修本就比一般修士要弱,他们专注于医术钻研,拳脚对付普通人还好说,遇上什么妖兽就落於下风。当年云燕飞外出治病贪恋美色,却被同样贪色的女妖给抓走,若不是林子华当时正巧路过,怕是就要失了清白。
色字头上一把刀,早晚都得落下来。
云燕飞后知后觉,从那之后再不出谷,老老实实待在落云谷。不过安稳的日子待得久了,他那贪色的性子再一次露了出来。
“我那是对美的追求,抱有欣赏的态度,男女一视同仁,怎能叫好色。她要夺我清白,强迫我成婚才是好色。”
背后的门打开,云燕飞疲惫地出来,直接蹲在门口,看见林子华吃他的蜜饯也没说什么,抓了两把含在嘴里脸色渐缓。
舒望往里看了眼,云燕飞道:“骨钉拔出来了,他现在正睡着,让他好好休息。”他又问,“他是不是对痛没什么感觉?”
舒望点头:“他长时间处在那种感觉下,已经习惯了。”
“原来如此,难怪他一点表情都没。”云燕飞想起拔骨钉时枫霁月毫无波澜的表情,叹道,“这种事还是不要习惯,往后让他慢慢改掉,疼就是要说出来才对。”
云燕飞蹲着歇了会儿,起来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袖子上沾染的紫色药汁,发现已经干掉,挠了挠头叹气,对舒望道:“拔了骨钉他还需要疗养,我去开个药房熬点药,辅助灵气在双腿循环,等他醒了让他喝下去。”
临走之前他指着旁边屋子,说里头都是吃的,让他们几个饿了随便拿着吃。
舒望抬头看了眼天色,拦住林子华进屋的脚步,说道:“天色不早了,路上劳累,你好好休息吧。”
林子华一怔:“今夜要看着他吃药的。”
“没事,你好好休息,明日再和我交替。”舒望轻轻一笑。
林子华挂着的笑容落了几分,一直提着的情绪也降下来,不再坚持,道了声“好”转身离去。
那罐蜜饯他没带走。
看完《修真一应知》后他的情绪就有些不对,虽然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但舒望还是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不同,眼下就不想让他再揣着心事勉强照顾别人。
“顾好自己更重要。”舒望看着他绯色的身影融入夜色,收回担心的目光。
舒望进屋,拿起剪子剪了灯芯,令烛火烧得更旺些,驱散了屋内的所有阴影。
落云谷医者仁心,视世间万物有灵者皆为平等,大爱无疆。这些医修将自己一生倾注于钻研医术,对于钱财不慎着重,导致他们两袖清风。医修出谷除了医治伤患历练医术,还有个最大的目的就是赚钱补贴山谷。
不过赚的实在是不多,杯水车薪。
落云谷没有什么月光石,山谷内大多以凡尘界相似,自给自足,灯火燃烧,格外有生活气。
枫霁月这么一躺,就从傍晚躺到了深夜。
期间云燕飞来和舒望聊了会天,观察枫霁月的情况。看他神色疲惫足以知晓今日耗费多大精力,舒望让他回去休息,他不推脱,嘱咐几句打着哈欠走了。
舒望坐在旁边温药,顺便掏出话本打发时间。
夜色深沉,寂静无言,昏黄烛火渲染出别样暖意的温馨。一直安静躺在床上的人动了动,细细咳嗽两声,打破这阵沉静。
舒望扣下话本,过去轻声问:“醒了?”
枫霁月面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舒望朝他被盖住的双腿望去,猜测这应是灵气循环滚过的修复,安慰道:“时间长了就好了。”
枫霁月点了点头,撑起身子,墨发在光火下泛着微微蓝,从脸庞落下,在胸前抹了弯,卷曲垂着。
“喝了吧。”舒望把药递给他。
枫霁月接过一饮而下,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容扭曲,露出无法置信地表情,若非听舒望的话,怕是当场就要吐出来。
“这是苦。”舒望被他难得波动的表情逗得笑起来,收了碗,往他手心塞了蜜饯说,“尝尝。”
入口的甜蜜冲散了浓苦,枫霁月抬头对着舒望惊喜一笑:“这是甜。”
舒望还想着给他解释,没想到他直接说了出来,点点头道:“对,这是蜜饯,甜的,后味是酸酸的。”
枫霁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轻声道:“他说甜的是幸福的,不高兴的时候,吃甜的就会高兴。”
“他?”舒望摸不准他嘴里的“他”是谁,看枫霁月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就没多问,收了碗,把放在花瓶里的荷花束拿出来。
拔骨钉时自然不能抱着荷花束,云燕飞顺手搁在桌上没在意,等到舒望进屋时,那束被灵气滋润许久和荷花束已经蔫了,花瓣卷曲泛黄,没了之前的精神,亦不清香。
舒望只能找了花瓶接了水,勉强维持荷花束的生命的流逝。
到了深夜,荷花束更显颓丧,几近枯萎。
舒望拿着荷花束过去,犹豫道:“我不能……抱歉,之后我再给你买束新的。”
“为什么道歉?”枫霁月有些不解,他接过低垂的荷花束,依旧是欢喜的,“你送的我喜欢。”
舒望对他的反应出乎意料,还以为他会不高兴或者失落,没想到他毫不在意,笑了笑坐下去,把蜜饯罐子递过去给他吃。
枫霁月吃一个给舒望两个,没一会儿,蜜饯罐子空了,舒望手里一捧来不及吃完的蜜饯。
舒望说:“不用管我,你自己吃就好。”
然后枫霁月就不吃了,纯澈的眼眸安静地看着她,不带一丝一毫多余的想法,就是单纯的想要和她一同分享。
于是舒望就吃,塞了一肚子蜜饯,吃得她嘴巴甜腻,想要喝水涮口。枫霁月见她起身还以为她要走,蜜饯的核来不及吐,“咕咚”一声囫囵吞了下去。
舒望回眸,枫霁月呆呆地坐在床上,手还拽着她的衣角。
舒望指着桌面说:“我想喝水。”
枫霁月收了手,舒望喝完水回来看见他还呆愣着。
“没事,吃个核而已。”舒望安慰道,“我以前还囫囵吃了整个梅子,嚼都没嚼。”
枫霁月紧张地看着她,伸出手轻轻地揪住她的衣袖,抿唇似是祈求地说:“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舒望听这台词耳熟,一想果真是方才看的话本,视线从他的攥紧的指尖到他雪白的面庞,抽出袖子问:“你是在学习话本上的主人翁么?”
枫霁月就像是被戳破了谎言的孩子,焦急而无措,漂亮的眼睛毫不躲闪地看着她,心中的解释无法顺畅言说,欲言又止几次干巴巴道:“你喜欢。”
“你喜欢。”他又说了一遍。
“我是喜欢……”这三个字舒望这一路听了很多,此刻不免叹了口气,扶额说,“但是这种喜欢无需你去扮做他人来讨好我。”
枫霁月急忙道:“我想讨好你。”
“为什么?”这是舒望最不解的地方。
枫霁月伸手想要抓他,纤长的手指在空中停滞片刻,落在她的衣裳,轻轻捏着一片角,急促道:“你喜欢就会高兴,我想你高兴,你高兴就会喜欢我,就不会走。”
他说着,眼圈一红,落了两行清泪,灰蓝色的眼眸沾了泪水,湿漉漉地望着她,似是祈求又是胆怯,小心翼翼地不知如何是好,就连抓着她衣裳的手都不敢用力。
舒望怔住了,她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枫霁月直接哭了,登时比他还手足无措,“我很高兴了,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枫霁月哭得更凶:“你不要我。”
“不是……”舒望结结巴巴,“这不是要不要……”
枫霁月不闹不吵,就看着她默默流泪,泪如雨下,眼睫染了泪水凝成一缕,顷刻间便打湿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舒望被他哭得心里慌慌,偏偏还解释不了,想跑迈不开腿,衣角上的手犹如千斤重将她坠着,无可奈何地投降:“我没有。”
枫霁月眨了眨眼,泪珠扑簇簇往下掉,舒望抻了抻袖子,擦掉他的眼泪,“我很高兴,很喜欢,谢谢你。”
“不过如果你能做自己,我会更高兴。”舒望趁着他笑时赶紧补充,免得下次他再学什么惊天动地的桥段。
舒望后悔给他看话本。
“我自己。”枫霁月重复一遍,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做你想做的,不要去学别人。”
枫霁月抿着唇,小心地问:“我想你陪着我,不要走。”
“好好。”
药劲上来,枫霁月昏昏欲睡,躺下时他都没有松开手,扛着困意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好像一闭眼她就消失了。
舒望拽出自己的衣角,枫霁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这次没哭出来,一只手就将他的握住了。
“我不会走。”她莞尔一笑,“你睡吧。”
枫霁月侧身,脸颊贴着她的手蹭,卷曲柔顺的长发盖着他的身体,眼眸似勾似诱,眼角下的血点饱满艳丽,在火光中妩媚无比。
舒望指尖颤了颤,移开目光,片刻转过来问:“你和林子华认识。”
“嗯。”枫霁月歪着头贴在她掌心,“他教我识字,告诉我外面都有什么,他说——”
“希望会带我出去,然后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