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与云水天恍若两色,丝毫不相容的撞在一起,掀起巨大波浪,几乎要把船给掀翻。
大团大团的乌云乘风而来,遮天蔽日挡住所有光明,顷刻间天色黑沉如浓墨。浪花汹涌,深不见底恍若凶兽张开的血盆大口,等着将海面上小小的船只吞入而下。
乌云密布,抬头可见刺目光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便是轰隆隆作响雷鸣,豆大的雨滴扑面而来,不仅没有抚平翻滚的海浪,反而激怒了本就怒意的海面,翻腾不止,带着凶猛海水扑船而来。
张舟子巍然不动掌舵,对周围视而不见,浅浅水光从他身上迸发出,柔和地包裹着船体,抵抗风浪,维持船只缓缓向前。
“和我去找枫霁月的光一样。”舒望想着,胸前搁着珠子的地方忽然炙热,她蹙眉,抬手按着。
周遭遮天蔽日,一望无边黑暗中,他们恍若浮游其中的星子。
天上乌云涌动,雷光乍现,道道雷电劈海而来。海浪拍打声,狂风的呼啸声,雷雨轰隆声几乎要炸得人耳聋。而在这天海漆黑肆虐一片中,有更加尖锐的长啸破天而来,夹杂着怒吼和惊叫。
海面再一次翻滚起来,这次从中显出许多巨大的鱼尾,无数身影漂浮于海面,似乎正在和天上的什么东西战斗。
天上黑云间有一群不见其貌的人影,衣着有他们所眼熟的纹样,也有从未见过的纹样。为首一人伸手一指,所有修士欺身而下与海中身影缠斗起来。
惊天动地,海波滚滚。
巨大的鱼尾拍在海面掀起浪花,然而无论怎么反抗尖叫,都是无用之举。这些海灵无力对抗修士,不过片刻那些浮在海面的影子便一个接一个的消失,血色弥漫,顷刻间染红了舒望目光所及处的海水。
浪起云涌,血水肆虐。
而这还没完,为首的人影忽而将长剑对准身边同伴,将其一个个斩杀,期间有一女子和他对抗许久,最终被一剑穿心丢弃在海里。
许久雨水减小,海浪重新恢复刚过的时候的平稳,入目的血水和无数漂浮的尸体也逐渐消失,仿佛刚才那副惊天动地的景象没有出现过一般。
张舟子无力地跌坐在船上,害怕地指着那海面,想和身后的船客说些什么,嘴唇颤抖,拼不成完整的字。
胸前的温度逐渐散去,舒望松了口气,移开手垂在身旁。她的另一只手被枫霁月握着,他容白的几近透明,毫无情绪波动地盯着平静下来的天海,看似冷静,实则握着她的指尖冷得不像话。
舒望稍稍回握,他仰起脸,望着她的眼睛不在纯澈透明,像这漆黑不见底的天海,深邃的难以捉摸。
他拉着她的手,勾着她的袖子,垂头不语。
林子华沉声道:“是蜃景。”
“世上不会有凭空捏造的蜃景。”舒望道,“那些海灵为何会变成经久不散的缚灵……看样子和百家门派脱不开干系,为首的那人两面三刀,着实奇怪。”
林子华眼神闪烁,撑扇挡在脸前摇头。
一船人谁也没想到有这一遭,张舟子更是惶恐地几欲落泪,跪在甲板,捂着脖子间的鳞片连连低语,含糊不清,听不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为首那人怕是段家人。”舒望心中沉吟,“屠杀海灵关押做为灵脉供给,并将知情人一杀了之,好保守秘密。”
舒望心中越发笃定,再看枫霁月时有几分叹息。
若非今日见了,怕是没有人知道过去被掩盖的秘密,这凶残的一幕,终究是被无垠海水给记了下来。
张舟子许久才平复下来,经此一遭萎靡不振,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到了云水天时才好了些许。
落云谷生在云水天上,放眼望去层峦耸翠,四周云水环绕,水清天净。浮云映入水面徐徐飘荡,云水外包围连绵起伏的云山,高耸入云,远远望其不见顶,唯有云雾缠绕,宛如桃源仙境。
张舟子掌舵绕到落云谷入口。
侧面有瀑布一跃而下落入云水,激起翻涌水花,恍然间天水相交,分不清到底是水浪还是云滚。
航行两个时辰,一行人目睹蜃景的惊疑已然平静。
“常言道云水天上落云谷,白袍医仙回春术。”林子华折扇落入掌心,他敲了两下笑道,“乘云渡水,跨天入谷。方才能得医仙妙手回春,起死回骸。”
舒望问:“乘云渡水,跨天入谷?”
“那是自然。”林子华倚在船栏,折扇指着下面船底荡开的浮云水面道,“瞧,乘云。”抬手在云水面和落云谷前划了一道,“跨天。”
舒望跟着看过去。
云水天倒映着蓝天白云,虽不若天海那般清晰明了,可水面雾蒙蒙的感觉更有浮云漂浮之感。船只航行,冲散了映着的白云,也破开朦胧天空。
的确是乘云渡水,跨天入谷。
张舟子把他们送到谷口,告别后没有折反回去,绕了一圈,朝着另一处回去。
林子华见状道:“看样子那蜃景给他不小的惊吓,估摸着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再走天海和云水交际处了。”
温煦自下船开始就一直沉默的站在旁边,只是目光偶尔的会落在林子华身上,不过一瞬就收回去。林子华并没发现,入谷时跟在他身边又是一阵子没完没了的碎嘴。
舒望推着枫霁月入谷,谷口似乎有障眼法,进去的一瞬间便有各种嘈杂的声音传来,很多忙不迭的白袍医修脚步生风跑来跑去。其中还有许多肖似山猫,体型更为硕大的妖兽身上背着篮子,踱步跟在医修后面,挨个为那些排着队的百姓发药医治,模样极为乖巧听话。
这些医修年纪不大,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还没有那些妖兽高,圆圆的小脸挂着笑容,认认真真给来求药的人说清楚煎药得方法。若是有上了年纪听不清的,他们也会不厌其烦地重复。
“这些是历练的小医仙,那些妖兽是落云谷特有的生灵,据说存在许久,名为暄,意为太阳的温暖,你看它颜色就是那种暖呼呼的,亲人不伤,多替这些小医修背草药,摸着很舒服。”林子华对这里很熟悉,说到此他转脸,对着舒望道,“对了,这些是落云谷的灵妖,可不能扒皮。”
舒望道:“我还没有那么没眼色。”
“我告知你一下。”林子华顺手捞住一个小医修,问道,“云燕飞在吗?”
“不用找师兄,有病问我一样。”小医仙板着脸,做出老气横秋的模样道,“你们几个哪里不舒服?”
林子华蹲下身,笑笑说:“我们是来找人的,就找你师兄云燕飞。”
“好。”小医仙点点头,“那你等等。”
舒望问:“你朋友在这?”
林子华起身说:“朋友算不上……”诡异一笑,“不过他医术很好,找他准没错。”
舒望察觉里面有秘密,凑近问:“什么情况?”
“是——”
“师兄!大师兄!”小医仙对着传音玉牌叫了几声也没动静,面上泛红,大声道,“大师兄,有好看的人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从谷中飞来一名医修,生的俊俏风流,身上的白袍愣是被他传出一股子纨绔感,急急忙忙落下来四处打量。
小医仙又羞又窘,跺着脚道:“师兄,你改改贪色的性子吧!”
青年手上沾着不少紫色药汁,戳了戳他的脑袋,见染上印子蓦地收回来,挺胸抬头,理直气壮道:“你年纪小懂什么,人生在世各有动力,美便是我的动力,莫说是美人,便是美景我也——哎呦——谁打我?林子华?怎么是你?”
林子华哼笑:“怎么不是我?云燕飞,有些日子不见,你倒是越发水灵了,也不知谷外美人想不想你。”
云燕飞俊脸一白,气息不足道:“什么想不想……别瞎说。我是听有好看的人来求医才出来,怎生是你?林子华,你别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能拿捏我,虽说我喜欢好看的人,但我可没有断袖之癖。”
“你有病吧!”林子华上去就是一折扇,“找打是吧!”
“哎哎!”云燕飞捂着头退后一步,他是个医修比不了林子华这个变态神棍。这么一错步,他看到了后面的舒望和枫霁月,当即眼光一亮,三两步上前,微微俯身,端出一幅风流倜傥的笑容。
“两位美人可是有身体不适?”
舒望把枫霁月往前推了推说:“求医的是这位,有些复杂,能不能进屋说?”
云燕飞笑眯眯道:“可以,当然可以,随我来。”
路过温煦时他看了好几眼,看得温煦皱眉,忽地他一拍手,恍然大悟指着温煦道:“你不是那什么……栖霞池的莲花郎君温煦嘛!”
温煦脸色更冷。
林子华来劲了,忍着笑问:“你怎么得知这事儿的?”
“《修真一应知》上写的。”云燕飞掏出几大张印在一起的纸,翻到其中一页说,“一应知每月一更新,专门收录修真界大小事,你们不知道?上面还有寻物启事……哦对,还有悬赏之类的,我们落云谷比较闭塞不流通,要买一应知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对了段家最近是不是出魔了?这也在上面呢。”
果然纸上画着段家的玉千阶,还有各门派离去的人像,画的有模有样,还能动。上头不仅有对于段家魔来源的猜测,还有各大门派长老的安抚语,都是什么不要担心,区区一个魔不为所惧云云。
不过林子华和舒望的注意力都不在那上面,而是翻到后面栖霞池,那上面单独开了温煦的人像,被众人簇拥着,眉眼英俊冷淡,低眉垂眼接过身边人的荷花,身边提着四个大字——莲花郎君。
下一页洋洋洒洒写了他如何斩妖,如何博得栖霞池当地人的喜爱,还说他多么亲和等等,看得林子华大笑不止。
“这谁写的……太、太有才了。”林子华擦着眼泪道,“我还不知道有这呢,现在修真界都玩这么花哨了。”
云燕飞道:“我也不知,反正这东西印的很快,一到月初就满大街都是,眨眼间就被抢完了。”
舒望道:“难怪呢,月初的时候我们都在海上。”
“怪不得。”
温煦从云燕飞叫他“莲花郎君”开始就变了脸,越来越沉,他在旁边站着,眼神冷冷地在自己的画像一扫,微微眯起,指着角落的三个身影说:“莲花童子。”
舒望往下看,这才看到犄角旮旯的里的三个身影。
其中的女人长发高束,披着斗篷推着车——是她本人。
她身侧的男人绯衣红艳,腰间还别着一把折扇——是林子华。
两人都是一手荷花一手莲蓬,被人群挤在角落。
对于他们三人的描写寥寥几句,称他们俩是莲花郎君的侍从莲花童子,而那板车上的是莲花仙子。大抵是画画的人也想不到,怎样美的人会在板车上,故而枫霁月样貌是画的最为模糊的,反倒叫他侥幸逃过一劫。
林子华惊呆了:“什么莲花童子?这简直胡编乱造!到底是谁写的,我非要给他好看!”
舒望哑口无言,看看自己,看看枫霁月,推车上的青年对他冁然一笑,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时候知道的少也挺幸福。”舒望想想,“反正修真界我也没几个认识的人,丢脸的是他们俩。”旋即心情又好了起来,笑盈盈跟推车上的枫霁月聊天。
温煦难得面如破冰,嘴角露出笑纹,眼底似有些幸灾乐祸。
林子华一把抢过来云燕飞手里的纸,嘟嘟囔囔:“我非得看看是谁——还匿名?”他翻到后面,神色忽而一变,转瞬即逝没叫舒望发现,生气地把几张纸塞进袖筒里。
云燕飞道:“干嘛?那是我买的。”
林子华丢给他钱:“我买你二手的,便宜点。”
云燕飞不满道:“你抠到朋友头上了。”
林子华翻了个白眼:“谁跟你是朋友。”
舒望听到问云燕飞:“云同修,这看一次病多少钱?”
她是听说越厉害的医师收钱越贵,枫霁月这十二根骨钉保不齐多少钱,得提前问了清楚,到时候她好给枫霁月写欠条,让他回来给自己还钱。
云燕飞端详枫霁月,大手一挥:“他长得好看,免了。”
“真的吗?”
“真的。”
林子华看她还有点失落,“怎么?不要钱你还不高兴?”
“不是。”舒望摇摇头,叹息道,“我还以为能给他写欠条,赚点利息。”
“您才是抠钱大王。”
“生活所迫。”
温煦漠然听着他们嘻嘻哈哈,看着林子华的背影若有所思。
*
江如云方才休息结束,顺手拿了手边的《修真一应知》细细翻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抹笑意在看到温煦硕大的俊脸时凝固,再看到角落的三个人时崩裂,鞋都来不及穿,跑出门外大喊:“晓雪,晓雪这是怎么回事?”
隔壁的叮呤咣啷一阵,咬着糕点的晓雪探出头问:“师姐,怎么啦?”
江如云指着温煦的大脸,“干嘛给他占了一页纸?”
晓雪不明所以:“他长得好看,不少修士都为了他这张脸买这期一应知呢,这次卖的比往常还要好。”
“你个傻丫头,你看看这是谁。”江如云指头盖住了角落的三个人,移开,指尖对着其中长发高束的女子说,“这个是救我们的那个前辈呀,你把她画的那么小!”
她气得眼睛圆溜溜,黑白分明。
“啊?”晓雪咬断糕点,慌张解释说,“哎呀,我当时一时没认出来,那怎么办呀?这期都发出去了。”
江如云眼珠一转,狡黠一笑:“上次前辈在段家不是狠狠地打了那个段海元吗?”
晓雪头如捣蒜:“对对,好厉害。”
“你还记得当时的模样吧?”
“我记得。”
“你就把那一幕画出来,多画点,要前辈的单独画像。”江如云眼睛一眯,“休要让那温煦占了便宜。”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