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书生没有言语。
他面容枯槁,头发邋遢,脸颊爬满黑须,完全看不出是个书生打扮。
洪啸天没见过崔书生,毕竟他生活在城北。
但他吃酒时倒听人聊过,县里有个穷书生疯了,时而恸哭,时而大笑,到处说些疯言疯语。
最近崔书生消失不见,人们猜测他已经跑出城去,兴许死在了什么荒郊野岭。
没想到竟然藏身于鸾凤山的一处小屋之中,看样子似乎没那么疯癫了。
“不像是书生家,从未见过不擅翰墨的书生。”
段郡守皱皱眉,同为书生出身,他最在意的还是门口那两個歪歪扭扭的福字。
“这当然不是书生家,这是我家。他跟你们一样,是客。”
一个苍老却浑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三人皆是一惊,不知自己身后何时出现了个老头,无声无息。
老头鹤发童颜,却顶着深深的眼袋,看上去中气十足,但又给人感觉垂垂老矣,着实怪异。
“想借宿是吧,外屋空着。”
没有多说话,老头自顾自地走进屋里,生火做饭。
方临冬一行三人浑身是血,谁家好人看见了不得吓坏,但这老头见怪不怪,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
段郡守示意进屋。
刚要进门时,原本安静崔书生突然发狂,他扯着洪啸天的衣服说道:
“你怎么没死?你不是死了吗?”
他瞪大双眼,眼珠子恨不得蹦出来,直勾勾地盯着洪啸天。
一介文弱书生,竟然把高出两头的武师吓得直哆嗦。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洪啸天恼羞成怒。
“你他娘才死了!咒谁呢?疯子!”他一把推开崔书生,气呼呼地走进小屋。
原本正在生火的老头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洪啸天一眼。
段郡守试探性地与老头攀谈起来。
“老先生,您为何一人深居于此啊?”
“嘿嘿,老头我是这里的守墓人。”
“守墓人?”
众人皆是一惊。
“守谁的墓?”
“我也不知道守谁的墓,但现在我守的,是我爹和老婆孩子的墓。”
守墓人的眼中有些忧伤,盯着灶台中的火苗,陷入沉思。
良久,他才继续说道:
“你们也碰见那些皮尸了吧。”
段郡守点点头。
“我也守他们的墓。”
“原本都好好的,半个月前就出了岔子,山上的土包都不安生,应该是阴气走岔子。”
“但我身上尸气重,没被他们吃掉。”
守墓人添柴,似乎再了不得的事,也不如眼前这顿饭重要。
听他的话,应该是鸾凤山里出了问题。
段郡守和洪啸天不知道,但方临冬心里可清楚。半个多月前,正是黄仓与黄皮耗子大战,将其赶回山中的时间点。
难道说与此事有关?
方临冬不敢妄言,恐给自家宅神引火上身。
想到黄皮耗子与宅神有仇怨,方临冬决定多打听些山里的事。
“有没有可能是山里出了大妖?”
守墓人听罢,摇摇头:“不应该,鸾凤山大妖多了去,你们山底下的人不知道。”
“我从小就在这山里长大,我爹一直告诫我,除了后头的坟地,哪也不能去,守住他们就能守住自己的命。”
“我娘就被山里的长虫勾走了,那天是阴天,特别闷热,跟今天差不多,我记得很清楚。”
“从那以后我就常备雄黄酒。”
说着,守墓人用手指了指角落里的坛子。
“后来我救下半路遭难的女囚,做了老婆,也生了孩子。”
“再后来,老婆疯了,儿子夭折,唯一寿终正寝的老爹,也成了皮尸,现在不知道在哪游荡。”
“守一辈子坟,什么也没守住。”
守墓人打开了话匣子,顺着话茬不停地说下去,仿佛许久都没跟人交流过了。
这些年他在山里见过不少怪人怪事,许多次都有惊无险。
所以方临冬在他看来,都算是慈眉善目。
至于黄皮耗子,他却从未提过,似乎山里并没有这么一号妖怪。
众人听罢也是沉默。
晚上,一群人围着灶台,借着灶底的微光吃饭。
热,但离开这就是漆黑一片,谁也不迈步进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饭是野菜熬糊糊,吃不出咸淡,但管饱。
方临冬和崔书生吃得津津有味,连段郡守也吃了两碗,只有洪啸天觉得这东西,比不上醉香楼的一根猪毛。
“早点睡吧。”
吃完,守墓人抹了一把嘴,招呼着众人休息。
别说睡床,能找块舒展身子的地方都不容易。
入夜山里凉。
方临冬光着脚,每走一步,都感觉地面会伸出冰凉的小手,扯着他的脚踝和脚背。
脚步沉沉的。
他随便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依靠着墙角,能给他一丝安全感。
反正什么也看不见,倒不如什么都不想,好好休息。
不一会儿,鼾声渐起。
方临冬睡眠浅,也是略有防备,毕竟除了守墓人,他还不放心洪啸天。
约莫睡了两个时辰,他就被一阵水珠掉落的滴答声吵醒。
半梦半醒中,他感觉有东西靠近。
强装镇定,他保持着缓慢地呼吸,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那东西盯着看了一阵子,走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远,似乎进了灶台的方向,那是守墓人睡的地方,他说自己有风湿,喜欢把波棱盖对着灶灰睡。
“儿啊,是娘。”
轻轻的细语,惊起一身冷汗。
守墓人的娘不是被蛇勾走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
“娘?真是娘!”
“是我。儿啊,这说话不方便,走跟娘出去说。”
一阵翻身的声音响起,似乎守墓人真跟着那东西去了外面。
“兴许他娘当年就是这么被勾走的,那东西应该是条长虫。”
方临冬立刻睁开双眼,念在一饭之恩,他得跟过去瞧瞧。
他踮起脚尖,走时不忘从角落里抄起一坛雄黄酒。
地上湿漉漉的,仿佛有人从水里钻出来过。
沿着湿滑的地面走了不远,就看见守墓人呆站在一个坟头。
坟已经被刨开,甚至是从内部刨开的。
应该就是前不久,皮尸集体苏醒时留下的痕迹。
守墓人的对面,屈身盘着一条巨蟒。
蛇身人首,长长的头发垂落腰间,看不清脸。
她吐着信子,不断在守墓人周身绕来绕去。
守墓人呆若木鸡,就这样直愣愣地站着。
人面蛇突然张开大嘴,见到对方发难,方临冬起身正欲出手。
有人突然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
“段郡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