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要礼貌!罗纳森!”
突然从帘子后面发出这么一声。
叫做罗纳森的少年连忙对着帘子应承:“知道了,老板!”继而看向风起,一脸“你要闹哪样”的表情。
风起没接收到,此刻他的注意全然被卡面吸引。
“很独特的结构诶。”
“怎么,你能看懂?”
“一丢丢。”
“你懂制卡?”
“一丢丢。”
罗纳森把眼镜摘下来放到一边,五根手指有节律地敲打着柜台。
笃笃笃——
柜台中央点了一盏小小的酒精灯,温暖的火光打在罗纳森的脸上,给其增添了一抹忧郁的神色。
他看着风起一动不动的后脑勺,也不发问,就那样让他看着,自己闭眼休憩,全然不觉得风起能帮上什么忙。
“这里好像有点不对诶。”约莫半分钟后风起发出疑问。
罗纳森连眼皮都不想抬:“是吗?”
又是半分钟的沉默,罗纳森听到柜台咯吱咯吱的响,声音有点熟悉,像卡笔碰触卡片的声音,于是不耐烦地睁开眼,但见风起拿着卡笔在卡面上一通画。
卡笔的屁股微不可见地晃动。
“好了!这下通了!”
风起惊喜地说,抬起头,露出满意地笑,额上挂了一滴将倾的汗。
罗纳森有点怒了:“不知道乱动别人的东西很不礼貌吗?”说着,一把夺过风起手里的卡笔。
风起:“……”
罗纳森把卡片拨正移到眼前,担心地看了一眼,似乎发现什么不对,戴上眼镜,看个仔细。
“咦?通了?”
风起自顾自地用打包带把纸板绑了个紧,而后用便携式量程称了一下,界面显示“10.3公斤”。
“那就是20块钱,给你放到这儿喽。”说罢,从口袋掏出10块钱放到柜台上,
“豪哥,我走了?”
豪爵在帘内大喊:“小友,慢走不送!”
“OK!”
“唉,请等一下!”罗纳森叫道,把眼镜重又摘下来,露出迷人而又疑惑的眼睛,“你不止懂一点点!”
风起:“哪有?只是一道线条和另一道线条接在了一起,分开就好了。”
罗纳森点点头:“总之,你很厉害。”
风起:“……”
罗纳森也没看他。
风起悻悻地从店里退了出来。
……
鼠的家在08层116室。
中间隔着的5、6层是红灯区,是男男女女潇洒的地方。
从4层往下看,5、6层的走廊上挂满了红灯笼,灯笼投下来的光将5、6层满照,犹如巨人的一条红腰带,在深渊的暗影里显得迷蒙而又诱惑。
呼啦啦——
一阵饱含硫磺的热风涌上来,吹得红灯笼滴滴答答地晃,在光影浮动之间,显出一条条藕段儿似的白胳膊、柳枝般扭动的腰身,与一声声妩媚的调笑。
“来啊,追我。”
“这就来,你跑不掉的!”
女的咯咯咯地笑,男的一往无前地跑。
“呀!我被绊倒了!”
“等下,往我怀里跌!”
就这样一道倩影落到男人怀中,男人心喜地用满覆胡茬的下巴抵女人的脸,引得女人发出一串串咯咯的笑。
“你好坏!”
“坏吗?那马上让你体验更坏的!”
说罢,把女人一把抱起,转了一圈,看了看,而后抱进一旁的房子里……
“嗨!你个小鬼!看什么看?!”突然一位老鸨模样的老太婆指着风起大喊,“不该看的不要看!省着晚上睡不着觉!”
风起被吓得一激灵。
老鸨穿着一席中式紫袍,大敞胸襟,不过由于年龄过大,脖颈到胸腔的皮肤形成一条条褶皱,堆积在一起,好似一种异色的珠串,少了些许美感,多了几分做作。
整个人显得黝黑干枯,犹如一棵人形枯枝,然而身体却蕴含了太多的能量,说话时震地头顶的碧鸟金钗摇来摇去,声音刻薄。
“妈妈,骂什么呢?”
这时,一位女子从老鸨身后的房子里走了出来,疑问之际瞥了风起一眼。
“收垃圾的?”
风起点头。
“过来。”
女子道,用纤长的红指头对着风起勾了勾。
风起刚近身,女子便用双手捧起他的脸:
“Hi,去本层43号房间,我那儿有些酒瓶子要收,回来顺便帮我拿包烟,就在桌上。好吗?”
女人长了一张鹅蛋脸,配合颇具毛流感的眉毛、乌黑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一对儿仿若活物的嘴唇,嗓音空空然的,诱惑不已。
十根手指裹得风起的脸生疼,风起同意了。
女人笑了,松开手,挺身,大呼一口气:“太好了!你给门房报一声颖儿,他就知道了。对!我叫颖儿。”
颖儿穿了一袭古代宽袖红韵长袍,内搭是更浅一点的粉色,红粉相间,衬得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腕白皙胜雪。
盘了头发,鬓角的绒发没拢住,像杨柳一般垂落下来,显得妩媚动人,随后一个利落的挥袖,进去了。
风起小跑着穿梭在一众男男女女之间。
“粉香阁”“铜雀楼”“软香圃”“巴比伦之殇”“Girl Miss”“狂野战地”渐次映入眼帘。
从门里倾泻而出的光由红变绿,再由绿变蓝,不断闪烁。
一道道曼妙的身影跌在光里,交织在一起,仿若云烟。
忽然一位女孩故意伸长腿脚,把风起绊倒,然而看着风起爬起来,自己咯咯咯地笑。
“为什么绊我?”
女孩把脸别到一边,不予回复。在她身后杵着一双白花花的大腿,大腿根处,一双糙黑的大手用力地捏着,大手松开,留下一串“葡萄”印。
风起继续前行,最后在一个北欧宫廷样式的房间隔壁,看到了“43号”房。
门外守着一位瞎眼老头,老头坐在靠椅子上一动不动,脚下放着一个收音机。
“你好,一位叫做颖儿的姑娘让我给她取一包烟,顺便把酒瓶收一收。”风起说道。
瞎眼老头“哦”了一声,慢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风起。
那胳膊又黑又瘦,上面长满了疙瘩,像是做完透析留下的伤口,可怖之极。
风起接过钥匙,匆匆打开门,一股脂粉的香气迎面扑来,房内亮着一盏白灯,光影交错间现出狭小的内部空间。
最里边是一张单人小床,床边接了一个梳妆台,梳妆台被各种杂物摆满:快用完的眼影、半瓶粉底、一把剪刀、睫毛膏与口红,以及一缕黑色的头发。
左上角摆了一个小货架,货架上插满了形形色色的簪子、古香古色的首饰,一包烟码放在最上面。
风起注意到,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酒杯,杯子里塞满了烟头,烟头浸泡在红酒里,发泡发涨宛如拆解下来的肢体。
风起迅速将一地的酒瓶收拢,然后拿着烟,将门锁上,将钥匙归还,大步流星按原路返回。
“我们家颖儿非常适合公子呢!”
远远地就听刚才的老鸨谄媚地招呼:
“都说我们家颖儿待人温柔体贴,尤其是对那些初次来的客人呢。”
风起扒在门缝上看了一眼,竟看到一副熟悉的面孔——狼少。
只见狼少敞腿陷进面包一样柔软的沙发里,手搭在面上,一双狼眼隔着指头打量正在客厅起舞的颖儿。
颖儿如蝴蝶一般翩翩起舞,毫不在意。
“还不错。”狼少说,舔了舔嘴唇,“那就,这个吧,不过……”面露迟疑。
“不过什么呢?什么要求我们都能满足!”老鸨躬身站在狼少旁边,自信地说。
“来……”
狼少要来老鸨的耳朵,对着老鸨的尖耳朵一阵耳语。
只见老鸨的脸上一阵阴晴圆缺,最后挺平腰身,说了句:“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那就好!那就颖儿吧!”
狼少大喜。
老鸨“吭”了一声,颖儿意领神会,像是突然踩着裙子失去平衡,一整个栽到狼少身上。
“喜欢我吗?”
颖儿对着狼少的耳朵一阵吹。
狼少耳垂泛红,直勾勾地盯着颖儿的眼睛没说话。
“怎么?害羞了?那我温柔点,不惹你怕。”
“谁在门外!”
狼少突然一个凝眸,锁定到门外的风起。
老鸨立即小跑出来,长袍拖在地上刺啦啦的响,见是风起,小骂了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转而对屋里说,“公子不必在意,是个收垃圾的小官。”
手下对着风起的胳膊一阵拧,绿眼恶狠狠地盯着风起,沉默震耳欲聋:你小子,来坏我好事?
“收垃圾的小官?”狼少琢磨了一句,眼睛探了出来,看见老鸨袍子底下的风气,“咦?有点眼熟,良妈妈,让他进来。”
就这样风起被“良妈妈”推到大堂里面。
所谓大堂,其实就是用普通房间改造而来的,一副中式闺房风格:木桌子、木板凳、墙上挂了几幅古画儿,一盏八角灯垂落下来,洒下羊奶般丝滑的光线,让大堂看起来梦幻而又迷情。
“我记得你。”狼少说,“好像和我们一块儿来的?”
风起点头。
狼少揉了揉下巴,思忖着,然后说:“要不,一起?”
风起谢绝了:“真是不好意思!我还有正事要办!”
“行,那你走!”
风起就这么退了出来,喟叹之际一阵香风吹来,颖儿一把牵住风起的手腕,把风起拉到楼梯口。
“烟呢?”
“在这儿。”
风起刚把烟掏出来,颖儿一把夺过:“谢了,不送。”
而后兀自靠到栏杆上撕开包装,将拆解下来的透明塑料信手丢到深渊,紧接着给饱满的双唇奉上一支香烟自己点着,就这么一手搭在栏杆上,一手吸烟。
第一口显得尤为迫切,吸完后便将光滑的脖颈延展到栏杆外面,对着穹顶吐了一股向上的白烟。
“呵——”
目视烟气消散,颖儿忽而一笑。
约莫十秒又把脖子收了回来,准备再吸一口的时候,注意到楼梯口的风气,黛眉微蹙,随即用恐吓的语气说:
“看什么看?!没见过吗?!给钱!随便看!”
风起撒开腿就往楼下跑。
只听身后的颖儿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