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弘义不好说穿,拿个小银刀把梨分成整整齐齐的八块送给秦夫人,对秦溱道:“溱儿,你这两日老往易家跑是为了什么事?我好歹是当家的,你有事先与我商量,别把我蒙在鼓里才是。还有天光墟的店既不盘出去,又歇业不做生意,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秦溱嘴铁,从不喜谄媚说好话,破例卖她爹一个娇嗔:“爹,我葫芦里卖的自然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您只管放心吃就是,我还能害了秦家不成--”
这厢话还没说完,门房上的人又在外传:“易四公子请小姐去玉坊有话说”。秦溱一听,又立马走了。
秦弘义一句话卡嗓子眼里半天吞不下去。秦夫人嘴上的疮疼,一边撇着嘴吃梨,一边吱吱呜呜:“老爷……你就……别操心……”
“嘴不疼?还说!”秦弘义又好气又好笑,想想,叹一口气,“咱家女儿亲手调的,是耗子药我也得吃!”
一顶小轿从秦府后门出去,一路抬往城外易家的作玉坊。秦溱在玉坊库房前下轿,易怀安正在门口等着,闲杂人等已被事先遣开了。
易怀安拿钥匙开锁进了库房,窗边一张红木桌上摆着借来的翠料,一共有三块,长宽都在三尺左右,用好几层绢纱小心包着。易怀安一一打开给秦溱看,均是开过窗的极品色料,分别为绿、紫、黄三色。秦溱一眼弃了紫的那块,又瞧瞧那绿黄翠料开窗的地方,弃了绿的,接过笑笑递来的洞明管抵住黄翠石皮的地方,仔细查看纹裂种水,看了半天,道:“这三块都不成。”
“这些已是几个大商户压箱底的货,全城怕是再没有更好的。”
秦溱将洞明管给笑笑收了,淡然道:“翡翠一物何时有过最好?比这三块强的多去了,光我家从前经手的,没有万儿千,也有百八十。”
此话别人讲难免有托大之嫌,秦溱说,那算是自谦。
易怀安点头:“是,比这好的自然有,不过眼下难找。林家还有一块刚从东吁亲自带回来的,说是今年大马砍矿山里里数一数二的货色,正在路上,还要两天才到。这块还不行,那只能去腾越了。”
秦溱心里斟酌了下,道:“如若不成,只有此法了。我回去收拾东西,等看完这块,即刻上路。”
秦溱领着笑笑要告辞,易怀安忽道:“溱……秦小姐,容在下说一句。”
自从秦府那一日绝情,易怀安和秦溱就改了称呼,见面只谈买卖,不讲情谊,倒也免去了求亲不成的尴尬窘迫。果不其然,抛却儿女私情,这天下行商的人,再没有比秦溱更爽利痛快的了。
秦溱乃是一把快刀,易怀安是想藕断丝连也没这个能耐,不过考虑着秦溱的病,话说得特别和软些:“若是你想让秦府在千工集出头,寻好料巧匠精心雕琢就是了,秦府做这行多少年,人财不在话下,重起并非难事,何必与陆家争锋相对?秦小姐是通透之人,自然明白以短博长,难之又难,扬长避短,方为善策。”
出人意料,秦溱没生气,反而笑了,嗔道:“怎么的这一个两个都觉得我与陆家争强就一定误了正事?”
她对易怀安不似平日那般随性,态度温柔了许多,不过这温柔里又有三分疏离,还有三分的笼络。
她如此说话,易怀安略感不安:“我不过提醒一下秦小姐。”
秦溱敛起笑容:“易公子放心,我与你结盟,自然以生意为重。为免易公子忧心,我且先把话说明白,这千工集一事不管有无私怨在内,只要是为了秦易二家买卖就是正紧要事。这争名逐利,利绾名牵,偌多话把名利二字放在一起,易公子知道为什么吗?”
易怀安想了想才认真作答:“大约名能传世,利能富家,皆是无上好物,世人有追逐的,也有淡泊的,不论贫贱人人看重,所以才并称。”
秦溱赞许道:“易公子说对了一半。这名利为何并称,还因这名就是利,利就是名,二者相通,本就是一家。”
这说法倒新奇。“此话何解?”
秦溱不答,反问他:“易公子也是有才学的,我问易公子,可还记得前科状元是何许人?"
易怀安念书在行,学里常得先生夸奖,乃是一众学生的典范榜样,易宗泽还特别请本地的前国子监祭酒点拨易怀安学业。秦溱问这个,易怀安当然知道:“浙江定海的张公城甫。”
秦溱再问:“那前科的榜眼、探花,又是何人?”
易怀安语塞:“这……我就真记得不了。”
秦溱微微一哂:“并非易公子记性差,不过是人人都只记得第一,哪还关心第二第三。这翠行里也一个模样,只有一个行首,再无第二。他陆家为何声名鹊起一步登天?就是因顶了我秦家做了这千工集的魁首,人人皆知,人人皆羡,人人都要上赶着去捧他家的臭脚,这名换了利,利多了又能挣名,名滚名利滚利扶摇直上。”
易怀安听着,倒觉得背后有些冒冷汗:“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二强相争必有一伤……”
秦溱肃然:“我知道你与陆家那登徒子有些交情,为他家担忧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就算我不与他论长短,难道他家一辈子没敌手了?大约天下人都是希望人弱我强,名利自来,若是如此,大家都不用动脑子费精神躺着等天上掉馅饼便是,可惜没这等好事。我一不用阴损伎俩,二不背后算计,我若赢了他家,正大光明,他若败于我手,心悦诚服!反之我秦家步步稳健稳扎稳打也可,百八十年后在我坟头将那千工集的魁首匾额烧给我就行!”
她说自家时还镇定,说到陆家就一句比一句急,笑笑赶紧把蒋伯远调的木香顺气丸给秦溱服下,易怀安也不敢多言,拿旁的琐事岔开话头。
临走上轿,易怀安悄悄问笑笑:“前几日都是琴姑娘跟着,怎么今天是你?”
“最近小姐老是睡不好,琴姐在家给小姐做安神的香囊。我不懂调香,只能陪小姐出门啦。”笑笑瞧着易怀安,嘴坏道,“怎的,易公子想我琴姐了?”
易怀安失笑,特别叮嘱她:“你这丫头,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你跟我玩笑也就罢了,这话不能拿出去说,别人听去,要觉得你琴姐不好。”
“人家舌头又不长。”笑笑扮个鬼脸,随轿子出门去了。”